沿着晨曦中的一条彩色的飘带，伴随着飞天龙女，莲开丽娟，莺飞燕接，丝路古道上空，香花飘洒馥郁氤氲。冲上蓝天的航机宛若霓裳羽衣女，“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宆”。飞机飞翔在5000米高空，人们也就能够尽情地自几千米高空鸟瞰千里丝绸之路的奇异景色，连联幻想……热望……开拓……实现……再创造……
　　 我仰靠在松软的沙发靠背上，侧脸透过舷窗下望。
　　 那浮亘于机翼下的块块翠绿农田，像魔方的彩块，镶在山峦之间的平川上、飞机航向正北稍偏东。在舷窗外的旭日，如一只赤玉盘，珠镜耀火，向大地扬洒着穆穆金波。山腰上金伏火流，明媚冲融。杲杲“金鸟”，向中天徐徐翔来，为我们这快乐的旅程不断添加着丽锦红绡。我想起了“夸父追日”的传说，不由地向落在后面的日头，送去一阵挑战似的微笑……
　　 左翼尖向西倾斜，舷窗与大地仿佛吻贴在一起，我知道，航机正在“一条山”上空转弯。山川曲径充满了整个视野。左翼下，那如黄土色连绵千岩蚯蚓似地站立着的，正是明代朝纲上议及边陲，必然要提起的大、小松山。它地雄要津，金锁钥固，为兰州北面的著名屏障。宋、元以降的兵家必争之地。自空中眺望，的确是丝绸之路上的又一门户。那长城残垣，像一条金线，穿织于多姿的群山和大漠之中。座座麦积似的山头，片片倾斜的山谷，以及一如匹匹晶亮的涓流，条条古朴的驿道，点点四方的古城廓残迹，迅速地从机翼下掠过。我的好奇心勃发了，这逶迤前进着的路上会有尽头么？我顾望着，地上的古道，不正是天上的航路的延伸么！古道的生命不息，走在这条道路上的行者，因欣喜而潮湿的眼睛，深情地向往着征途的远方……
　　 这段长城，是明•九边长城之一，自明初徐达等取元都后，“九边”次第而建。这一段属“甘肃镇”分守地，自今天的庄浪县而北，西迄嘉峪关。是为甘肃西北边之长城。
　　 它背负着大山，虎视着北漠，凡是在要塞之口，更有堡寨二、三重。高瞻远望，使人感到在这样荒瘠的柴梁寒沙上，修筑如此宏伟的城墙，足以说明，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以至生命。
　　 航机在前行。朝阳，给它披上了金彩纱衣。被卷裹着的群山，把我们托向了爱的天空。我们借重着大地——母亲的力量，迅疾地投向东方的“蒙娜•丽莎（敦煌的赞誉）”怀抱中。
　　 航线向沙漠深处开辟。高空的白云和四周的龙沙混为一体。仿佛一幅幽静的山水画，唯一活动的，就是投射在大地上的飞机的影子。都说瀚海多变，眼下，确是一片爽心悦目的金色茫茫。留意看，接近于眼底下的是鳞光闪闪，像是什么巨人在这里走过一样——我相信，沙漠中的一个个沙窝，一定是汉唐的使节、丝路的胡商，留给后人们的不朽的足迹！远处平展如盘，没有一点纤尘，更没有了金戈铁马的侵扰。色彩越远越深，由近而远，是金黄、鸡白、铁灰、樵青、碧蓝……天地界限不甚分明，同在地面看到的大漠景象迥然不同。
　　 记得在酒泉曾入戈壁，道路是荒凉的，荒凉得使人有点害怕，一个人也看不见。遇到了黑风。狂风飞卷着沙丘，使我们迷惑了几小时，找不到出路（见已发回忆录：《沙尘暴兮，五十年前相遇》）。那个上午才入戈壁时，有许多欣喜：有时眼前会突然窜出一只土黄色的野兔，有时远处会发现几个黑点，有时会在天边陡然出现一片水际，有时在低矮那边似乎是企盼的黄羊、骆驼，到了跟前却是几块大卵石，痴呆呆地卧在大碛沙粒之中，让人空欢喜一场。那栖息在空旷寂寥的平沙野漠中，也只有那长年从远处走过来的冲天沙柱——像龙卷风的样子，大约百十米高的冲天沙柱，聊解闷倦了……
　　 机舱内有人突然喊道：“看！那是什么？”
　　 前方，一条条长方形的雪白巨尺，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像是书画大师抹在大地上的苍劲笔锋、浩浩画卷……
　　 眼下，也确有一池碧蓝色的湖水，看到它，一定会给那些在大漠上艰难行进的跋涉者们的心头，燃起绿色的希望。向空姐打听，是莅临民勤上空了。翻开地图才知道，这一湖春水，就是古代著名的“休屠泽（休屠：音朽储）”，现今人们称为“玉海”。那白色的“条田”，地名叫做白土井，产米质白盐，古代也很有点名气。
　　 玉海，一名鱼海子。《寰宇记》称它为‘白亭海’。《行都司志》记载有：白亭海又名小阔端海子，既禹贡猪野。《汉书•地理志》说它叫休屠泽。《水经注》讲白亭海这个名字，是以水色洁白如玉而得名。因为是匈奴休屠王属下的游牧所在，霍去病出陇西收休屠王祭天金人，就是说的这里。
　　 在民勤转为向西南飞行，沿着著名的龙首、合黎二山，向酒泉机场飞去。山南，就是古代大月氏的主要游猎区。山丹和临泽附近有大月氏的昭武城。《后汉书•西羌传》说属于大月氏别种的湟中月氏胡，旧时居于张掖、酒泉之地。《史记•大宛传》说月氏原居于敦煌、祁连之间。山北，则是匈奴及后来的蒙古额鲁特部游牧地。飞过了阿拉善右旗，飞机凌临有名的弱水——张掖河上空，从这里，飞机徐徐而下降，该降落酒泉机场了（现更名嘉峪关机场）。人们一起向舷窗外瞭望……
　　 酒泉机场设在嘉峪山麓。山陡石突，“四面悬臂……遥望焰焰如铸铜色”，嘉峪山又叫洞庭山、鸿鹫山、碧玉山。据《穆天子传》记载：“天子循黑水至于碧玉山”，周穆天子是乘八骏之车，一路西游的。想起来，这种西巡不会太舒服，不过，和现代的交通工具不能比。那时，可能还是很具规模，已经是顶级的车马了，别具一番风韵吧。
　　 在嘉峪关机场短暂停留加油，机轮子刚离开地面，就看到机场跑道北端头外的戈壁上，自西向东走向的长城。翼下面的烽火台南侧，还并排屹立着五个小型烽火台。这是古代近距离通讯设施。当北面大漠有敌人入侵时，除了大烽火台昼举烟夜燃火外，这五只小墩台，则根据敌人出动的多寡，或一或二……燃点不等的焰火，向几十里外的驻兵营盘，报告敌人的具体数字，这是光速报警，光速等于无线电波的传播速度，啊，仿佛现代的步话机。
　　 从酒泉向西北方向航行，地面已经是一色的灰中略带着浅黄的大戈壁。玉门等城镇村庄，偏离在航线的左侧几十公里的地方。加上这一段云系突然出现，而且越来越多，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地面。轻柔的白云，像被风吹拂着的机舱的窗帘，忽而飘开，忽而掩遮着。我真疑心是飞天女的虹裳霞帔，“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飞机的引擎也好生奇怪，如细瓔玉佩叮叮咚咚，繁音急节，跳珠铿錚。我向窗外望去，想寻找飞天女的舞蹈娇姿，那突兀而起的云堆，恰似一位位舞女，在跳跃曼舞，有“胡旋”、有“胡腾”、有“拓枝”、有“凉州”，西域的舞者，变换着这些绚丽的舞姿，而机下急速向东飘去的祥云朵朵，如雪花，如雨丝，仿佛漫天之中，都是飞天女洒下的飞花絮语……航机也赶着热闹，它转了一个弯，下降高度，追逐着这些丝路花雨……
　　 飞临傍着疏勒河畔的安西县上空时，三危山就在左舷出现了……
　　 不久，一千九百米的高的火焰山主峰，也能看得很清楚。横卧在敦煌市西南的火焰山上，密密麻麻地点缀着许许多多的庙宇楼阁：天王堂、王母堂、老君堂……真是佛香圣地啊！莲海壶天，同高天的云海连配着，使人骤添入三千世界，得十二因缘之感。白云如怀度锡飞，传心喻法。而一池池水泊，一片片绿荫，则告诉人们，真正的福地洞天已现人间。
　　 向全世界展示这里的不朽画面吧！伟大民族的呼吸、渴求、忧郁、喜悦、思考和挑战，在蔚蓝色的天空底下，高声宣布着毅力和艺术的不朽！
　　 我们在敦煌机场上空盘旋着。轩律一声，舜韵九奏。引得机场上迎候班机的人群雀跃欢欣。都说“凤凰来仪”象征祥瑞，看那挥舞着的彩旗，就像中华民族扬起的风帆，被誉为火凤凰的AN—24型客机，正是凤凰降临到了敦煌了。
　　 飞机稳稳下滑。我的心蓦地生出一念：真想立即跃入翼下的月牙泉之中，到渊渟澄澈、映月无尘的泉底，捧出特有的铁背鱼和七星草。因为，史籍上记载着：这草、这鱼并非凡物，吃了它可以长生不老。把这名鱼珍草献给空中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吧，祝愿这条新辟航线鹏程万里，向西延伸，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