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它的时候，刚在河边栏杆上坐下。天气预报说周末是阴天，眼前灿烂冬阳像是件意外的礼物。中午出来取快递，望见桥边熟悉的两株茶树，枝条上缀满小小花蕾，和桂花一样，茶花今年比往年也开得迟些。没有风，阳光暖人，从桥头下到河边，晒晒太阳，在冬天，也是称心。绿化带的矮冬青中蹿出只黑白花纹的小猫，它敏捷地钻过护栏空隙，站在河边望着河水。河水纤瘦，裸露在阳光下的河坡布满半干半湿的河泥，生满不算旺盛的青苔。
　　 小花猫凝视河水，它想喝水？它生出前肢小心翼翼朝前试探，行了两步，停下来，望向河水。它和我坐的位置相隔不过十来米，路边石凳上有晒太阳的老人，低头玩手机的姑娘，沿河休闲道上三三两两走路散步的人，大家都在晒太阳。小花猫极其谨慎，它思忖片刻，调转头朝我坐的方向蹑足走过来，此时，我才发现它左后爪肿大，走路一趄一趄，大约走了米把远，停下。冬天的河道沉默地蓄满似灰又似黑的河水，阳光下细看，水流有不易察觉的快速。
　　 小花猫比前次更为谨慎，微微拱背，伸出右前爪往前试探，试了半步，不再朝前走，抬头凝视河水。如此谨小慎微，我不担心它掉进河里，暗想，它要怎样才能喝到水？忍不住唤声，咪咪。它闻声转过头，一双褐色眼睛警惕地望向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穿过护栏，回到绿化带台阶下。台阶有四五公分高，它奋力跃起，没能跳到台阶上。接连试跳两次，未能如愿。散步的人来来去去，没人注意到它。大概是有点累，它在台阶边的拐角缩成一团，身体紧紧贴着台阶壁。第三次，还是没能跳上去。想起夏目簌石《我是猫》里的那只猫，被女仆一再从厨房扔出去，它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厨房，直到男主人看见，随口说就留在家里吧，它得以有个容身之处。
　　 第四次，小花猫如愿以偿地跳上台阶，迅速蛰进冬青丛。不知道它是走失的猫还是有主人的猫，它受伤的后爪，不知是患病还是受伤。河水静流，马路上车声兀自喧嚣，晒太阳的依旧晒太阳。据说赫拉巴尔很爱养猫，在他写作的林中小屋养着各色各样的猫，他的猫们都有名字。有喜欢蹲在凳子上发呆，看溪水的施瓦茨瓦尔德，这是只温柔的猫，它会仰起脑袋，抬起身，等着赫拉巴尔抱它到怀里，再闭着眼睛，摩挲主人的脸颊。他给一只白胸白腿的猫儿取名为施瓦尔察娃，读《我的猫们》时，不免猜想，这只猫若为女子，定是极尽妩媚之能，撒娇卖萌简直是与猫生俱来。每当它的主人抱着它逗玩，它会装作晕厥状，真是美人作态。所有猫中，赫拉巴尔最爱的也是它。赫拉巴尔说这些猫们是他的孩子，情人，每当他由林中小屋返回城里，猫儿们会亦步亦趋地送他到路边。等他从城里来林中小屋，这些猫儿纷纷跳过来欢迎他。只是，不知道，赫拉巴尔跳楼去世后，那些猫儿去了哪里？
　　 海明威也爱养猫。他的一位船长朋友送给他一只六趾猫，多趾猫属于基因遗传。据说，他举枪自杀后，家里的那些猫继续住在被改做博物馆的家里，繁衍出的后代对外出售。世上有多少多趾猫是海明威的猫儿们的后代呢？他在哈瓦那的住所维西亚小庄园里有他四只爱猫的墓地。他写过一个小短篇《雨中的猫》，留短发的女主人公偶然看见一只出现在雨中的猫，生出了要养一猫的愿望，既然丈夫不建议她留长发，那么总可以养一猫吧？海明威养猫，最多时有六七十只，他写作时猫儿们围绕在他身边。他的猫会同他一起喝酒吗？猫的性情与主人性情大抵是相契的，爱新觉罗•溥杰养了一只大猫，文静内敛。在三岛由纪夫的眼里，猫是忧郁的动物，爱卖弄小聪明也会耍脾气。他在自己书房的门上打了一个洞，方便爱猫出入。他有只名唤“贴尔”的猫，毛色漂亮，对这只猫极为疼爱，抽屉里经常会藏着小鱼干给它吃。结婚后，由于夫人不爱养猫，“贴尔”只得送给别人，他还是会偷偷给它送吃的。
　　 离开河边栏杆时，在那从冬青丛仔细辨看，没发现小花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