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我的团长我的团(小说)
我一看俩杠俩星,一定是团长,因为坦克训练基地的首长就是俩杠俩星,我马上把右手拿的刷牙缸子交给左手,忙腾出右手敬礼,说:“报告团长,我是一营一连一车驾驶员,刚分来二十五天半,请指示!”
团长指指我的领扣和坦克马裤下面的裤腿扣说:“军人不同于老百姓,穿衣戴帽都要讲究,只要这身军装穿在身上,不管是休息还是训练,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衣服上的所有扣子是应该全部扣上的。同样的,军帽凡是戴在头上的时候,帽檐应该是始终朝着正前方,帽檐的高低也要适中,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以后可要注意了,要是再让我碰上,可就要刮鼻子了!”
团长说完就朝我们一连连部走去,我悄悄地在连部外面想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没料到团长把连长骂得狗血喷头,连长一个劲地说:“是……是……是……”
从那以后,不管天气多么炎热,不管在什么场合,也不管时间是长是短,我都始终保持衣帽整齐,再不让连长为我挨骂受训,我决心要为连长增光当个好坦克兵。
有一次我又碰上了团长,我说:“上次是我的领扣没扣,你为什么不批评我反而跑去批评连长呢?”
团长说:“问题出在战士身上,但根在干部身上,是干部职责缺失的表现,所以只有抓住‘根’才能解决问题。再说我把你训得开开的,以后你见了我还不老远就躲开了,我到哪里去发现部队的问题?再说全团几百号人,我也管不过来呀。我抓好一个营长他能管好一个营,我抓好一个连长他能管好一个连,所以抓干部比抓战士划算。你没听人说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可是至理名言呀!”
我听了团长的话,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团长在一次全团内务大检查时,关于搞好内务地的讲话,更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军人的内务,连队战士的内务,说白了就是叠被子、扫地、擦玻璃、打扫卫生等一些生活琐事。
但在团长眼里,内务不只是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有角有楞,玻璃擦得体明晶亮照人影儿,地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认为搞好内务是培养部队养成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最好手段,内务也是战斗力。
不能想象连个被子都不想叠好的士兵能是个好士兵,不能想象连个玻璃都擦不干净的连队能去完成艰苦而流血的战斗任务,因为在执行叠被子的命令中,或在执行擦玻璃的命令中,或在执行扫地的命令中,并没有任何的什么生命危险,你都不能不折不扣地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在炮声隆隆和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你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冲锋陷阵的命令吗?
内务都搞不好的战士,一定是个吊儿郎当的兵、马马虎虎的兵,内务都搞不好的连队,就会像一盘散沙毫无战斗力。他认为搞内务也是军训的一部分,也是政治教育,也是体育锻炼,也是意志磨练和考验,搞好内务也能提高战斗力。
他还讲述了解放战争时期两个连队因内务工作差别而带来的战斗力差别,一个是从井冈山走出来的老红军连队,一个是从县的地方武装升编到野战军的连队。两个连队的武器装备完全一样,但在执行战斗任务中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的差别,特别是攻坚战尤其明显,因为县的地方武装一般对内务工作不够重视,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务补课训练,战斗力很快提升。
一个普普通通的内务让他一讲简直成了治军的法宝,道理深不可测,我激动不已地说:“还真是这个道理,我是第一次听到把内务解读得如此生动而深刻,不能不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最崇拜团长的是他领导的一团十年无事故,坦克团能做到十年无事故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一个神话。一个团近百部车辆,一年的训练下来,动用车辆近千台次。各个等级的驾驶训练和考核,各个等级的射击训练和考核,各个等级的无线电台通信训练和考核,随身武器的射击训练和考核,好几百人天天在坦克车上爬上爬下,车辆要无数次地来回穿越铁路和无数个稠密的村庄,车辆和人的所有动作都要规范到位。当然是人的操作最关键,稍有不慎事故就会发生。
杜绝事故确保安全是坦克部队的一大难题,机械化程度越高,对操作的准确度要求就越高。坦克一团能够十年无事故既是个神话,更是个奇迹,但这个奇迹只能属于团长。
第三章
我由驾驶员改任车长刚两年,就遇上军区组织大比武,为了选拔参加军区大比武的尖子人选,团长杨金山亲自组织选拔工作,因为我的车是教练车,我便奉命担任这次大比武选拔的车辆保障工作。
几个营的坦克驾驶员尖子、射击手尖子、车长无线电通信尖子、炊事员的野炊尖子、工程兵的架桥排雷尖子,统统被集中在花果山训练基地展开大比拼,以迎接军区装甲兵在此召开的大比武会议。
花果山,名不副实,山上连个树毛也没有,连个狗尾巴花也找不到,是个名副其实的光秃秃的石头山。
山虽然不高,却也有险要之处,山势为东西走向,西低东高,向西不远便是平原,向东山势渐高,高处虽没险峰,但却有悬崖峭壁。
向阳的斜坡是二十九度坡,为坦克斜坡驾驶训练的场地,向阳的东端大坡是四十度正坡,为坦克爬坡训练的场地。据说当年坦克驾驶专家和团长曾爬过这个坡,后来就再没有人敢爬过这个高难度的大坡了。从山脚下一直到高高的山顶,当年坦克履带碾压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紧挨着四十度坡不到一百米的东面,是三十一度爬坡驾驶训练场地。
面向东的是悬崖,悬崖上有一个几米见方的大洞,悬崖下面是个大水坑,但只有到了雨季下雨的时候才有水帘洞的景观。
西段紧连平原的低矮丘陵地带,是坦克障碍物驾驶训练场。根据花果山西段的地形,绕山一周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十来处,如土岭、断崖、崖壁、壕沟、弹坑、车涉桥、桩间通路、坦克壕、地雷场、桩砦等。
这次在花果山训练基地选拔的项目主要有三项:一是选拔坦克驾驶尖子,二是选拔坦克无线电台通信尖子,三是选拔坦克单车战术演习尖子。
坦克驾驶考核的重要内容是障碍物驾驶,对障碍物驾驶的要求一般是高速接近、低速通过、快速离开,但为了比武能拿第一名,各营的驾驶员都尽量使出了自己的绝招。所谓绝招,就是比平时训练标准要求高、奇,就是要敢于打破常规,这样才能以奇取胜。正在进行中的车涉桥比赛,几个营的驾驶员不约而同地一改过去的低速通过,全为高速通过。
团长和技术处、各营营长组成的评审团,站在车涉桥北面几米远的高坡上聚精会神地观看坦克驾驶尖子比武选拔赛,负责车辆保障的乘员也站在评审团里观看,我就站在团长两米远的地方,不时地看着我一直崇拜的团长的一举一动。
车涉桥驾驶比武很快就结束了,各个参赛的驾驶员、车长全部列队在车涉桥的前面,听候评审团的评审意见,团长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车涉桥高声问道:“我们眼前的这个障碍物是什么障碍物?”
参赛的选手们异口同声地高声回答说:“车涉桥!”
团长又问:“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车涉桥?”
参赛选手又异口同声地高声回答:“在水上架设的临时桥梁!”
团长提高了声音又问:“准确地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桥?林深你来回答,我看就你一个人是低速通过的!”
挤在观摩席上,随着团长的提问,我也在不停地思考着。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通过车涉侨,但全都是用的低速通过,近两年每年至少也要在这里陪驾驶员进行驾驶训练两次以上。一次是鲜花盛开的春天,一次是果实累累的秋天。训练之余常常在这些障碍物上走来走去,或者跳上跳下,或者坐在这些用钢筋水泥建造的障碍物上看书、或看报、或谈心、或沉思、或看着障碍物的构架冥想。
对这些障碍物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的坦克一样熟悉,将它们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特别是车涉桥,因为它是建造在花果山上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段上,野营的营地帐篷就架设在这块地段上,因为距离近,低头不见抬头见,车涉桥在我的心目中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
这座车涉桥是建在一个长十米、宽三米、深一米的长方形水泥池中,构筑起来的两条与坦克履带宽度适中和两条履带间距一样的钢筋混凝土跑道。坦克的两条履带正好可以沿着两条钢筋混凝土跑道通过,但如果向左或向右偏差一个履带的宽度,坦克就会掉下跑道,坦克车底就要担在跑道上,这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由于坦克是履带式和操纵杆控制方向的特点,车涉桥在各种障碍物中是比较容易全分通过的。大概正是这个原因,绝大多数参赛驾驶员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高速通过车涉桥。
林深向前跨了一步,向团长敬礼后高声回答说:“报告团长,车涉桥就是一种浮桥!”
“回答得很好,同志们,车涉桥是在战时临时架设的一种浮桥,请注意,它是浮桥!”团长说着用手做了一个不稳定的动作,继续说:“这种浮桥的稳定性是比较差的,起码不会像我们眼前的这座钢筋混凝土建造的车涉桥稳固,所以,高速通过是很危险的,很可能一下子就会冲进到江河里去,所以是不能高速通过的,一定要低速通过。可是你们十几个人中除了林深是低速通过的外,其余全部是用高速通过的,这就不符合实战要求了。眼前这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车涉桥,之所以要修建成两条与履带宽窄适中的跑道,主要是为了训练通过浮桥时如何把握方向的技能,发现偏差纠正方向时,不能过急过猛,即轻轻地慢带几下操纵杆,就能完成纠偏的技能。只有达到了方向正、纠偏稳才能很好地顺利通过车涉侨。”
我又亲耳聆听了团长与众不同的独到见解,虽然我对这些障碍物像熟悉老朋友一样地熟悉,但今天听了团长的演讲后,我对这些障碍物一下子感到空前的陌生了,好像才认识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平时的通过障碍物驾驶训练,只是为了能够按照教程规定完成训练任务,以取得最好成绩为目的,至于这些障碍物是如何产生的来龙去脉很少有人问津。听了团长关于障碍物的讲解,我改变了障碍物完全是由敌人为了阻止我军前进或进攻而专门设置的观点。
我现在感到原来的认识和理解既好笑而又滑稽,像高度不超过诱导轮或主动轮中心距地高的崖壁,像宽度小于车体长度百分之三十至四十的壕沟,像高度不超过车体长度百分之五十的断崖,像高度不超过一米三的土岭;像……
如果是敌人为了阻止我军进攻或阻止前进,就应该把障碍物设置得让对方无法通过才是目的,而我们现在建造的这些障碍物的难度都在我坦克通行性能之内,都是可以通过的障碍物,显然是天然的障碍。起码不全是敌人设置的,还有如像树林、沼泽地、桩砦等。
这些障碍物都是在军事行动中可能遇到的,遇到这些障碍物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判断该障碍物能否通过的问题,能否通过的标准就是崖壁高度不能超过诱导轮或主动轮中心距离地面的垂直高度,壕沟的宽度要小于车体长度的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四十,断崖的高度不能超过车体长度的百分之五十,土岭的高度不能超过车体长度的百分之四十……超过了这个标准就超过了坦克的通行性能,再强行通过就可能是十分危险的了。
但要通过这类障碍,一是绕道而行,二是借助辅助器材,否则你就无法到达目的地。但这些障碍物的名称并不会因为坦克通不过去而改变。
像断崖的高度超过了车体长度的百分之五十以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百分之七十以上,坦克就会一头栽到断崖下面动弹不得,甚至可能一头翻下断崖底朝天。这种通不过去的断崖,并不会因为坦克通不过去而改为别的什么名字不叫断崖。断崖是一种地貌形态,不是根据高低的尺度决定的。百丈高是断崖,一丈高也是断崖。
像壕沟的长度如果大于车体长度的百分之四十以上、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而还要强行通过,坦克就会一头栽进壕沟而尾部高高撅起动弹不得。如果壕沟的长度超过车体的长度,坦克就会掉进壕沟里无能为力,这通不过去的壕沟也叫壕沟。
还有崖壁,如果它的垂直高度超过了坦克诱导轮或者主动轮中心距离地面的垂直高度,坦克只能一头撞死在崖壁前,根本无法攀登。但不能因为坦克被挡在崖壁下而不叫它崖壁。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障碍物驾驶最惊险的也是比武最大看点的,要数高速通过土岭。坦克高速过土岭时,驾驶员制动稍早一点或者制动稍狠一点,坦克就过不去,就会从土岭上倒滑下来。制动稍晚一点或者制动稍轻一点坦克就会从土岭上突然腾起,车头高高地伸在半空中四五米,然后再重重地摔下来。
这种剧烈地冲击和振动是驾驶员难以承受的,会使五脏六腑疼痛不已,虽然头戴防震的海绵坦克帽,也会碰得鼻青脸肿,这还应该算是很走运的了,严重的时候驾驶员自己就爬不出车来。
这一点我是有经历的,深有体会,但听了团长关于通过土岭的讲评,我后悔自己那年搞一专多能拿二级驾驶证,因高速过土岭油门掌握不好,摔得他脊椎骨疼痛了一个半月才敢直起腰来走路,如果能像今天听听团长讲讲过土岭的要领,也许不会受那回罪。记得当时好像也讲了,但已印象不深,因为不像团长讲得这么形象、精辟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