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一生在黑夜中熬尽
　　
　　 向北的灵山在遥远闪耀
　　 让我以为是冬天剩下的亿万吨积雪
　　 压在连绵的屋顶
　　 一个守夜人走在天边
　　 戴着银制的面具
　　 他的皎洁让黑暗上升得更高
　　
　　 守夜人披一件大氅
　　 云朵的质地缓慢的脚步走得比光阴更快
　　 我常常梦见他：当夜色降临
　　 道路都是从大海开始的
　　 以梦为马，周围荡漾无限的蔚蓝
　　
　　 是否有这样的经历？当向下的光
　　 和向上的黑在虚无的高度不期而遇
　　 我能否说出？说出内心的景象：
　　 半明半暗的脸悬一滴清泪。那是大海
　　
　　 天空没有悬挂道路，我的一生
　　 也不比泪滴更辽阔。向北的灵山
　　 满天的纯银在碰响在辉映
　　 守夜人则看见大地四处一片黑暗
　　 而我们仰望长天，他向黎明奔赴
　　
　　 二、纪念日
　　
　　 在江水遁逸处，他遇见了梅，一朵
　　 将落的晚颜。在灰白色的巷弄里
　　 他抱住了渐暗的黄昏
　　 用唇语交换内部的激流
　　 低围墙，闪白的积雪，突然到来的日期
　　 眼角涌上的光，拥挤的嗓音
　　 在提前到来的结局里，它们颤抖地赞美
　　
　　 滔滔江水为什么曲折地流泻
　　 因为这美妙的一天既覆盖白昼又掩埋黑夜
　　 他不再羡慕世人的幸福
　　 他相信爱会简单地发生
　　 相信枯涩的身体
　　 会滋生青苔，抽出春天的雨水
　　 现在，他迷上了小蜂腰
　　 穿黑袜的长腿，他用脸颊磨蹭的酥胸
　　 他短暂的休克源自十年心脏空空
　　 瞬间被大雪填满
　　
　　 他甘愿一夜白头，孑然老去
　　 看一眼浮云，从此对人间缄默
　　 他停了下来，把钟的时针拨回去
　　 在中年的虚光里，他爱上了奢侈之物
　　 早上朗读，晚上写信，中午栽花
　　 余暇，他一个人怔怔站在阳台
　　 远望，他近乎麻木的脸上
　　 有昨夜长久失眠的渍痕
　　 回忆什么呢？“忘记我吧”
　　 日暮乡关何处？她又在哪儿
　　
　　 三、第一百封信
　　
　　 总有一些事物让我哀伤
　　 秋晨的薄雾从湖面溢出，漫过屋舍
　　 漫过矮矮的山梁，迷蒙，转瞬不见
　　 还有那漆黑夜空中微小的星光
　　 多少次，我走过寂寞的长廊
　　 以为长廊的尽头就是蓝水河汇入大海之处
　　 以为星光可以清晰地照见我单薄的青衫
　　
　　 让我独自在河边度过一个虚妄的下午
　　 蹲下来，冷手捂脸，双肩颤抖
　　 埋在身体深处的一滴水，请求不要涌出来
　　 它比海广阔，比夜更白，比昼更黑
　　 我只是这水滴上的漂浮物
　　 体积那么大重量那么轻
　　 仿佛是小小的萤火，闪闪消失
　　
　　 四、送别：迎面吹来
　　
　　 雨是这样形成的：一只手被迫松开
　　 冷气流与暖气流紧紧拥抱。
　　 火车就要到来
　　 卧轨的殉情者也不能阻止急促的奔驰
　　
　　 尘埃加速了雨滴的坠落
　　 一滴雨里的尘埃有多重？
　　 像远行者巨大的胸腔里搬进一千公里的抱负
　　 两只空空的木箱被书籍填满
　　
　　 趁火车尚未到达，请允许我描述这场雨：
　　 雨从故乡出发，投向惟一的归处
　　 先是冷的，因为激烈地与空气磨擦
　　 渐渐变热，直至燃烧
　　
　　 当它划过肌肤必然有烫伤的痕迹
　　 雨水终究会被风吹干
　　 火车向南，明天又要向北。尘埃吹来
　　 双眼与鬓角被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