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夏，一次意外的冷遇
　　
　　 一只水鸟还没有找到伴侣
　　 它几乎每天都合着九点的钟声一起鸣叫
　　 一次冷风吹过
　　 我知道夏天也开始走下坡路
　　
　　 远离爱慕的翅膀更加孤独
　　 如果再加上我的
　　 秋天真的就要来了
　　 我抱紧越来越空虚的身体
　　 像一截朽木
　　 悬浮在阳光尚好的白日里
　　 风，压了压嗓音
　　 我在它即将标起的高音处
　　 卸掉了自己的翅膀
　　
　　 站在被风铺就的乌云下
　　 我再也不能与那只水鸟的哀鸣
　　 合上几声
　　 我的视野里
　　 孤独的水鸟叼着一只空蛋壳
　　 似乎要在注满雨水的云朵里舀上一瓢
　　 而梦正从碎裂的蛋壳边缘倾斜而下
　　 砸痛刚刚学会仰望的我
　　
　　 二、一只要分娩的豹子
　　
　　 身体里藏着一只豹子
　　 吐着蓝色的舌头
　　 我惊恐这样的发现
　　 连忙裹紧长袍
　　 我怕它跑出来，让我现眼
　　 让我在尘世里无法安身
　　
　　 有风吹过桦树林的身子
　　 一朵蒲公英，借着风
　　 欢送它的孩子
　　 我抬头看了看这一小撮飞动的白色的精灵
　　 它们把父母的羽毛都披挂在身上
　　
　　 刚好，一只野鸭，正略过盛夏的湖面
　　 我看见它带起的水珠扬向天空
　　 一滴正好落在豹的舌头上
　　 那只豹子愣了一下，然后领悟般地爬下
　　 它也要分娩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孩子
　　 而我的身体是它最好的产床
　　
　　 三、风在骨头里取走痛
　　
　　 风在骨头里取走痛
　　 把这让我羞于启齿的东西打成捆
　　 苜蓿已经开过紫色的花朵了
　　 马从水边抬起了头
　　 我多想用被痛弄弯的手，按住马头
　　 告诉它能喝一点就多喝一点吧
　　
　　 不久，苜蓿老了
　　 水的身体跟我一样僵硬
　　 即便是有，也会变成雪
　　 像一些沉寂的骨灰，洒向天路
　　
　　 而此刻，我扛着痛
　　 风只用了一小部分的力气
　　 就吹弯了我的腰
　　 用大部分力气，才吹立了马鬃
　　 我看见一捆一捆的痛
　　 被堆在房前屋后
　　 等到了冬天，用来取火
　　
　　 四、同学聚会
　　
　　 这一桌人，曾经是我的
　　 兄弟姐妹
　　 我们听同一个老师讲课
　　 做一样的卷子
　　 秉烛长谈，在绿影的跑道上谈情说爱
　　 酒是唯一能泯恩仇的东西
　　 一顿二锅头，兄弟还是兄弟
　　 姐妹永远都荡在秋千上
　　
　　 但分别多年
　　 有的当上了官，面露紫气
　　 自动把我们隔离出去
　　 那些做了贾古的，只找投机的契机
　　 最不济的几个教书匠，也凑在了一起
　　
　　 我不是官员，贾古，教书匠
　　 一个自诩为诗人的人
　　 是他们自动要隔离出去的人
　　
　　 我端起酒杯，连喝三杯
　　 然后转身离去
　　 这是一群被我自动隔离出去的人
　　 多年后，我只在诗歌里与他们亲近
　　
　　 五、黑色的墨镜
　　
　　 戴上黑色的墨镜
　　 仿佛加了一层保护膜
　　 面对我讨厌的，憎恶的，仇恨的人
　　 即便是我的脸对着他们
　　 我可以翻白眼
　　 可以瞟向别处
　　
　　 尽管小的时候，妈妈一再告诫我
　　 要做一个真诚的孩子
　　 与人说话的时候
　　 要盯着对方的眼睛
　　 但是许多年了
　　 我在那么多的眼睛里
　　 读到了更多的谎言，欺骗，狡诈和虚伪
　　
　　 还好，时尚的世界
　　 送我一副黑色的墨镜
　　 它像一个保护膜，让我尽量免受伤害
　　 如果面对我爱的人
　　 黑色的墨镜也会让我的爱保留一部分
　　 会让我不知道怎样表达爱的时候
　　 再次拿出来使用
　　
　　 佩戴墨镜多年，我习惯了在黑幕里洞察一切
　　 即便是现在摘下眼镜
　　 我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不敢盯住任何一双可能遇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