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趣话
官清哥也要去参加高考了。
其实,照官清哥的本意,是不想去凑这份热闹的。七七年的开头一年,别个都搞得轰流了,官清哥也还是一如往昔样冷水泼壁,一点动静都冇得。只是到了第二年,连张老师都考上中专走了,官清哥这才动心了。这才开始七找八找,找来课本,开始复习了。
搞了几天,官清哥就有些犹豫了。就不想搞了。后来,官清哥看到队里吴姓同学也在搞。邻队的汪姓同学都搞了两盘,两盘都还没有搞上,却还不熄火。还在搞。还搞的劲流了。官清哥才又鼓足勇气,又去搞了。
官清哥搞的是理科。理科就要涉及化学。化学又涉及到分子式。分子式就要去背。官清哥就去背那分子式了。这一背,自然就背得昏天黑地,人事模糊了。官清哥自然也达到这一境界了。
只是官清哥的情况,又与别个有些不同了。官清哥不拿书本,官清哥脑子里随么家画面都没得。人也显得蛮精神。官清哥一拿起书本,那远的近的杂七杂八的画面,都争着抢着挤着嚷着,一古脑地都来了。也不管官清哥喜不喜欢。悦不悦意了。而最先涌来的,却又是昨日的一幅画面了。
昨日,官清哥的女朋友来了。这女朋友一来,自有温馨的画面出现了。
官清哥又沉浸在温柔乡里了。
好不容易褪出温柔乡,又拿起书本背那分子式。这分子式也不是别的分子式,就是那水的分子式:H₂O。官清哥正在那里H₂O入迷,那门外就传来二妹的叫喊声,哥哥哥哥,水没得哒。
官清哥大声回了一句,H₂O。
二妹一听,转身跑走了。
二妹也没跑到别的么地方去,二妹跑去找父母了。
这天,官清哥的父母,就在塆子后头的队屋禾场碾谷子。
母亲见了,奇怪地问,你不在家做饭,你跑来这里搞么家?你哥哥要饭吃了么搞?
二妹喘着气说,就是哥哥要我来的。哥哥说他要吃螺蛳肉。
显然,二妹听岔了。把官清哥说的“H₂O”听成螺蛳肉了。
母亲听了,倒为难了。这正在做事,又哪脱得开身呢?可儿子发话了,又不能不照办啦?
这也就是官清哥在家里的地位尊崇了。
也是,四个姑娘一个儿子,这儿子自然就是天星了,不尊崇才怪哩。
说起来,这尊崇也没得个么家。农家小户,又能有个么家呢?只是官清哥的衣服,比妹妹们穿得整齐了些。衣服上也见不到补丁。那吃食,比妹妹们吃的要干了些。那荤腥,比妹妹们吃的要多了些。尤其那吃食,就更能显出官清哥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来了。
七十年代,那是个么年代?那是全民饿饭的年代。家里每餐的米,就少得可怜了。但这也少不了母亲对官清哥的怜爱了。几斤米,放一锅水,煮。等到米粒爆花要熟时,母亲拿了砂罐(砂罐也只装得下两碗多点的饭),先弄上一罐子,放进灶膛里,蒸。这砂罐搞出来的米饭,自是香喷喷,软又软了。加之,那时节的稻谷长成,用的都是有机肥,自然就是天然的了。闻一闻,那馋涎,自然就要流淌出来了。这样的饭,即便没得菜,也能吃上两碗了。
后来,米又少了。母亲就改用小砂罐了。这小砂罐也就只能装下一碗多点的饭了。
再后来,米更少了。这应该说没得么家好搞的了吧?不,母亲照样有办法。待那粥要熟时节,母亲拿起锅铲,慢慢将那米粒往一处堆,堆到后来,实在没得了,才停手。才拿上碗,添起来,留倒官清哥食用了。下剩的呢?其他人自然不够了。母亲抓起早已预备好了的青菜,丢到锅里,再舀上几瓢水,重新熬了。
这自然就是母亲父亲和妹妹们的吃食了。
家人这样对待官清哥,官清哥却并不恃宠傲物。在家里,该上,上;该下,下。在外面,礼仪廉耻,自是讲尽了。这样也就更叫人怜惜了。尤其官清哥的婆婆,这自然就是祖母了。就更是待如宝贝了。搞到后来,只要见到是官清哥用了的东西,婆婆就不准别个孬。孬了,婆婆瞅见了,那细长的杆子雨点样挥过来了。边打,嘴里还不住地骂,格狗日的,清儿的东西你都敢孬,老子不打死你。吃了几回亏,也就再也没得哪个去敢孬了。不然,几条血印子是跑不了的。
以后,那东西放在那儿,即便蒙了灰,也没得哪个敢去孬了。
当然,那灰自是没得。自有婆婆每日细心擦拭了。
现在,母亲听说官清哥要吃螺蛳肉了,母亲哪有不上心的道理?可母亲一时又没得闲工夫。二妹还在旁边等着哩。母亲为了会儿难,母亲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父亲身上了。
父亲这时正在与人日白(闲话的意思)哩。
母亲叫了几声,父亲断了话把,跑过来了。父亲听了原委,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父亲的身子就活泛多了。父亲当过财经队长,去哪里搞么家,也没得哪个敢跑来询问了。
二妹见有了结果,自是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至于家中的水,自有大妹三妹她们用桶去抬了。
等到一碗新鲜的螺蛳肉,摆在官清哥面前,官清哥还在房里背那H₂O。官清哥见了,自是大惑不解。官清哥惊疑地问,这?
母亲笑吟吟地答,你说的嘚?你父亲就去搞了。
一旁的父亲也是一脸的喜色。湿衣服刚换下来,大妹正在洗哩。父亲的食指上还绑了条布。可能是刚一刻挑螺蛳肉时,弄伤了。
官清哥更加疑惑了。官清哥问,我几时说了的?
母亲仍是笑吟吟地答,是你跟二妹说要吃螺蛳肉,二妹跑去告诉了我们。我们又赶急赶忙搞来了。快吃,还热着哩。刚说完,二妹又端来了一碗饭,一并放在书桌上了。
官清哥想了下,似乎有这一过程。却又笑起来了。官清哥说,我哪是要吃么螺蛳肉啊,我是在背水的分子式,H₂O。说完,想了下,也是像在说螺蛳肉。
父母听了,自是哈哈一乐。父亲打趣道,这水就水呗,还么螺蛳肉。害我们。说完,不满地瞪了一边的二妹。
二妹见了,也不分辩,脸一红,出去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高考就过去了。
官清哥终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也就被挡在了门外。
后来,官清哥见青年老师们都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人,官清哥觉得无趣,官清哥就不当老师,就回家去了。
过了几天,官清哥又去大队当会计了。
这也就是官清哥家的路子广了。
远离了学校,官清哥的心里也就好受了些。时日一长,高考的不痛快,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而那有关高考的趣话,也就流传下来了。
后来,这则趣话又传回到官清哥的耳里了。官清哥听了,却并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有趣。仿佛自己又回到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日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