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季节，单位花园里那一簇簇形似野韭菜的植物长势正旺，油绿的细叶吸足了春风春雨捎来的营养，如一群贪吃疯长的小孩子，在泥土的怀抱里打着滚儿地撒欢。这让我想起了儿时故乡的野蒜。
　　 花园里的这些到底是不是野蒜，我也弄不太清，为此专门请教了度娘，结果网上的图片跟花园里的竟一模一样。只是，我却未曾见它们开过花，一时间也难以确定，但其根上却也有蒜状茎，故而就称它们为野蒜吧！
　　 因为喜欢种菜的缘故，花园里的角角落落都被我们寻遍了，只要有适合开辟的地方，我们就偷偷地点上几粒豆，种上几棵瓜，权当工作之余的一点消遣。这野蒜就是这样被我们发现的。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如同一些越冬的野菜那样，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依然会守护着泥土，将微弱的脉搏传递给沉寂的大地。冬天时我去花园里转悠，见这些野蒜深墨绿色的针叶在寒风中抖擞着，就非常佩服它们的耐寒能力，感觉它们小小身躯里所散发出的，是一种不屈不挠的信念，于是，对这野蒜格外的喜欢和关注。
　　 拔下一把长势较好的野蒜，那特有的清香味儿便直冲鼻翼扑来，回家洗净切碎，打入两个鸡蛋上火一炒，那味道比普通的韭菜炒鸡蛋要更鲜更好。经了味蕾的提醒，那些被时光珍藏起来的记忆，又一次如饥饿时脑海里涌上的美食那样，不容拒绝地跳将出来，霸道地将内心填得满满。
　　 故乡是冀南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敲下“小村庄”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莫名地想到了“小山村”，自己便哑然失笑起来。儿时的故乡属丘陵地带，在村南有一条连绵起伏的丘陵带，不甚高，但非常醒目。公交车从村外穿行而过时，外地人总会发出一声声惊呼：哇！快看，山耶！这时我们便会善意地告知对方：那不是山，我们叫它岗坡！
　　 就是这座岗坡，它带给我们儿时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如同一座蕴含无尽宝藏的风水宝地，总会引来一群群探宝的小小身影，在闲暇之余踏遍它的沟沟壑壑。春天时我们挖野蒜、采槐花，夏天时摘酸枣、逮蚂蚱，无忧无虑。秋天是一个多姿多彩的季节，岗坡上不仅有数不清的各色野菊花，有天高云淡和南飞的雁，还有着一棵棵开了淡紫色小花的簇状野蒜花。我们将这些野蒜花采下，犹如采下了一支支舌尖上的美味，回家精心捣烂，吃饭时佐以正餐食用，其味鲜香无比，堪称“山珍”。野蒜最令人喜欢的还有它的根茎，你若对准一棵野蒜用小铲一挖，细长的叶子下面就连带着一颗圆溜溜的小蒜疙瘩被挖了出来，形似袖珍版的大蒜，剥开外皮，里面也分着好多瓣，闻之，蒜香浓郁，尝上一口，辛辣中略带甘甜。这圆溜溜、小巧玲珑的野蒜仅是看着就让人爱不释手，吃起来更是唇齿留香，若回家将其捣成蒜泥拌凉菜，或吃蒜香面条，那味道是很让人垂涎的。
　　 那时，我们家就住在岗下，少不了没事上岗坡转悠着玩，我的眼睛会很自然地寻找着野蒜的踪迹，于我而言，那真的是一种乐趣。喜欢拔断野蒜时那弥散开来的独特而清新的蒜香味儿，无论春天里的小野蒜苗，还是夏秋季节的野蒜花和小野蒜疙瘩，都让自己由衷地对它们充满喜爱。那座岗坡上留下我们太多的足迹，如同孩子之于母亲一样，我对它的那份深情刻在了骨子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遗憾的是，儿时的那些美好往事终究还是随了岁月的流逝而远去了，如今，家乡的面貌较儿时发生了太大变化。以前穿村而过的那条公路早已废弃，变成了村与村之间的“乡间公路”，儿时外地人路过时看到的那座连绵起伏的“山”，如今也已然变了模样。二十年前，一道新修的公路，从岗坡的半腰穿岗而过，原有的沟壑被填平，地势更高的一段被公路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两侧高高砌起的防护坝，使车辆犹如穿行于巨型渠道的底部，原先黄土坡一般的地貌特征被彻底改变了。以前每到秋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岗顶风光，和半坡上层层叠叠的梯田，都是曾经留在脑海里的难忘印记。那时，故乡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那样的淳朴美丽，清新自然得犹如不染尘埃的世外桃源，和着旧时光贫穷落后的物质生活条件，感觉就像一部黄土高原的怀旧影片，通过那些特定的记忆中的镜头，将一段时光细细地品赏和回味。
　　 地貌特征的改变不仅将家乡人祖祖辈辈为土地而生的观念扭转了不少，而且也在潜移默化当中为城乡距离的缩短打下了基础，曾经广袤的岗坡，被现代化的工业园、高速路切割成了一幅与众不同的地图，在日益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中，不断刷新着故乡的容颜，我们在为它的改变欣慰时，也不禁产生几许惆怅和失落。很多年前遍岗的野蒜摇曳着细长的叶条，高昂着淡紫色的花簇，在我们年少的记忆里活色生香，我们追寻着它们的踪迹，踏遍了岗坡的沟壑土垣，也放飞着年少的梦想。如今，或许野蒜依然摇曳在那片支离破碎的土地上，但自然环境的破坏，必定会成为土地难以愈合的伤疤，也让我们的内心对过往更存有一份质朴的怀念。
　　 故乡的岗坡已然变得面目全非，而我也少有机会再去重温儿时的梦，那些挖野蒜的情景深嵌在脑海里，成了挥之不去的记忆。喜欢在闲暇时走进大山深处，因为那些山山水水间总有着儿时故乡的影子，最重要的，是大山的泥土和山石间，也生长着很多野蒜，这是令我尤为欣喜的地方。太行山广阔的胸襟包纳了尘世间林林总总的烦恼，走近它，可以收获心灵的宁静，也可以暂忘一切忧愁，更可以用今日之情感受昨日的怀念。若细心寻找，大山肥沃的土石间，野蒜的身影随处可遇。因为和韭菜花相似，野蒜花也可称为野韭花，因了营养丰富、口感好而深受大众喜爱，在很多山区景点，都有加工售卖的摊位，小小的一瓶野韭花酱要卖到五元或八元以上，经济利益也很可观。在我看来，这不仅是当地的一种“特产”，更是引领我找回儿时记忆的特殊媒介，那一缕缕野蒜香弥漫在鼻翼间，也在心里馨香荡漾。
　　 游玩的同时，有意识地采摘一些野蒜花，挖几棵小野蒜头，既丰富了游玩内容，又将儿时的记忆重温，还会增添些许收获。回家后，将采来的野蒜花和小蒜头加盐捣烂，放入少许花椒水拌匀稍作腌制，一道清爽浓郁的“野味儿”，便将游玩归来的劳累一扫而光。朋友们说我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其实他们不知道这野蒜于我的意义，也无法体会我对野蒜的那份入骨入髓的深情。一种在别人看来普通淳朴的野蒜，历了岁月的风雨，却始终让我充满怀念，我知道，这就是乡情的厚重。
　　 父亲在政法系统工作了一辈子，因了善良、耿直和热情的个性，他在家乡人当中有着非常好的口碑。去年，应村长和支书盛情相邀，年近古稀的父亲推辞不掉，投入了为村子写志的工作，因而与家乡多了些接触。那日，父亲对我说：今年咱村被划入了县里新农村建设示范村的重点工程，以后村子会建设得越来越漂亮。闻听此言，我的脑海里立即涌上了一幅画面：整洁宽敞的街道，现代化的生活设施，还有从城里蜂拥而至的各类观光客；村口有农家乐，有售卖旅游商品的小店，还有大大的停车场；村里飘荡着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的说笑声，有迎接游客时村民脸上带出的职业性微笑，还有刻意布置出的那些仿古的风情点缀……这一切突然间令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我的脑海里忽而是这些画面，忽而又是那古朴村庄的旧时容颜，但仅仅是一转眼间，我却又被这频繁切换的画面给击了个泪水涟涟。
　　 儿时的故乡是再也回不去了。尽管我是如此希望它变得更加美丽、富裕和繁荣，希望勤劳朴实的家乡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内心的潜意识里，故乡那些淳朴的沟沟壑壑却霸道地占据着所有的记忆，那些岗坡上摘酸枣、挖野蒜、看彩云、听虫鸣的儿时乐趣，无时不影响着我对故乡的感受，但是那些，如今都已成了心头永远的怀念。
　　 因了各种缘由，回故乡的次数少之又少，自从长大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岗坡上那些令我无比怀念的野蒜。每当春季来临，单位花园里那一簇簇生长着的野蒜，总将我的思绪拉回到过去的时光，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而我们的脚步依然向前。
　　 春天来了，万物欣欣然，故乡残留的土地上，该也是一番蓬勃的景象了吧？或许那些野蒜依然在某个角落里一如既往地生长着，在我的眼里，它们是那片土地的魂，是故乡给予每一个游子最可触摸的眷恋。
　　 想起这些野蒜时，也异常想念太行山的野蒜香，我会将对于故乡的怀念，寄情予太行山水，从那里找寻儿时故乡沟壑纵横的印记，找寻野蒜顽强生长的踪影。那些细长针叶摇曳起的，是春天里无尽的希望，无论它生长在哪里，都蓬勃于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