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相约春天”征文】穿过光阴想起您 (散文)
一
据说,那天下午母亲就开始肚子疼,一直折腾到半夜我才出生。其间,你一直站在院子,父亲端出凳子你都不坐,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我刚一落地,你不顾黑天半夜,急匆匆赶往生产队大场去吆喝:“我家娃娃出生啦!”这一吆喝,晚上看场的大叔大爷们都听见了。他们听见了就意味着家里添丁的消息传播出去了,分秋粮的事就板上钉钉了。
你心里这个小算盘左邻右舍都很清楚。
村里规定,九月底以前出生就可以分到秋粮。那时,没有钟表,十二点的规定只是一个说法,不会具体到几时几分,估计只要不是太晚都可以。
那天,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以后,你逢人就说:“我家这个小娃娃真有福啊!出生就自带粮食啊!”眉宇间全是自豪。
我稍微能招人爱了,你经常抱我逗我,老想带着我出去给老哥们显摆。我妈舍不得,我婆嫌我太小,你一直就没有得到机会。直到快过百天的时候,你硬是把我抱着到村里逛了一圈,那一路,你听到了无数的赞美声,耳朵梢真欢喜了。当天晚上,我感冒发烧鼻涕不断,母亲惊慌失措,不好说什么;我婆喋喋不休,只是数落;你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父亲比较冷静,用他做赤脚医生学到的方子帮我退了烧。母亲说,那几天,你的饭量减了很多,整日心神不宁的。
待我稍大一点,只要天气晴朗,你就把我架在脖子上满村转悠。一天,突然起大风了,你和老伙计聊得正热火,没有意识到肩上扛的是一个幼小的孩儿,第二天,我就成了红眼,我妈心疼,我婆生气,你自责。
这些都是偶尔从我婆我妈那儿听来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历历在目。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一天,午饭端上来了,你的筷子都插到碗里了,喂我吃饭。不知哪根神经出问题了,我缠着你要去德怀哥家串门,妈妈说,等吃完饭再去吧!我不答应,小脸拉得驴脸一样长,还哇哇哭开了。你一看我发脾气了,二话不说就背着我就去了。到了德怀哥家,一个脚刚踏进门,我就嚷嚷着要回家,你一转身又背着我回去了。
回到家后,我父亲很生气,拳头紧握着分明想揍我,而你在身边,父亲没法下手,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斥责道:“把这娃惯得不成样子了!”你对父亲说:“娃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听你向着我,我掰着眼睛对父亲做了个鬼脸。那时,有你撑腰,我很嚣张,父亲拿我也没办法,只是咬咬牙、跺跺脚,气哼哼地出去了。
二
你少时丧父,小小年纪就肩负家庭重担。不幸的经历淬炼出你的坚强,并没有夺你走你心底的柔软。你特别疼爱孩子,对院子的小孩都疼爱有加,对我们姐妹更是宠爱。可是疼爱归疼爱,你从不溺爱孩子,常挂口头的一句话“教大的孝子,惯大的忤逆”。父亲是你的独子,也是老生儿,长大后,父亲无论人品还是能力都没的说,邻居们常常以此为例谈论孩子教育问题。
在大杂院的时侯,我也领教过你的教育方式。
一天,吃完早饭,母亲拿出一条新头筋准备给我扎头发,新头筋是淡绿色的塑料筋,颜色雅致耐看,还有弹性,我很喜欢,妈妈也喜欢。她怕我弄丢了,就用一条头筋扎了两个马尾,中间没有剪开。我嫌那样不利落不好看,会被同伴笑话,嚷着非要剪开。一个执意要剪,一个不剪,一来二去,娘俩吵起来了。母亲生气了,在我后背抽了一巴掌,我被激恼了,一时性起,出言不逊,骂了她,骂人之后心虚怕挨打,就先发制人,咧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抹,鼻涕眼泪抹得不像样子。
这时,你从院子入口通道上下来了,听见我的哭声,加快了步子,走到跟前,急切地问:“谁惹我娃了?我娃不哭,我来收拾他!”听到你来了,我哭得更来劲了,不但扯开嗓子哭,还躺到地上轮胳膊蹬腿,撒泼耍横,刚扎的头绳撕扯掉了,头发散成一团。当时心想,你一定会护着我,帮我出气,没想到,你竟然问我婆事情原委,弄清真相后,你脸色一沉,口气很严厉地说:“小小年纪就敢骂大人,这还了得?听你妈话,起来把头发梳好!”说话的口气很强硬,我一听,懵了。懵过之后,我明白,我输理了,刚才还在闹腾的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渐渐软下来了,乖乖地坐到小凳子上让我妈梳头……
长大后常想,那天如果你不分青红皂白地顺着我,我可能会得到错误信息,以为自己占理,不向母亲妥协,反正有你护着,谁也不能将我怎么样。长此以往,我会怎样?也许会更加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如果真成那样,岂不太可怕了?
后来,我有了孩子,每当遇到孩子淘气时,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教育我的点点滴滴……
三
一向豁达的你,进入晚年似乎多了一分计较。
有一天,从外面闲逛回来的你阴沉着脸气哼哼地坐在炕沿上默不做声,大家一看你的神情都有点莫名其妙,可是谁也不敢问,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静观事态发展。突然,年幼的妹妹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进了家门,兴奋地报告给大家一个她认为特好玩的消息,“婆,我爷和狗娃骂仗了,我爷把哈怂狗娃美美地骂了一顿,那货还没哭,牙呲地光笑哩,我爷骂完狗娃扭头就回来了,我在后面跑都跟不上!”听了妹妹的话,大家只知道他和狗娃吵架了,其它信息还是无从知晓。这时,我婆发话了:“哪根筋又不对了,好端端地和狗娃骂啥仗?”“你看外怂娃,盼着我死,想吃我的饸饹,等着吧,我就不死,把你娃急死!”你一古脑说出忍了半天的憋屈话。
此时,大家明白了,原来人家和你开玩笑,要吃你的饸饹,你恼火了,跟人翻脸!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给你宽心,顺着你骂那个“不是东西”的狗娃,你还是那样一脸不开心,直到我去逗你,拽你的胡须,你才勉强地笑了。真是老小老小,老的和小的一个样呀!
爷爷,我记得,上了年龄之后,你特别怕人说“死”这个字眼。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你是担心我们娘几个。那时,父亲担任村里会计,晚上常开会或算账,有时回来很晚,我们又刚住新庄子,这里远离老村,周围住户少,离碑子坟又近,你担心我们娘几个害怕。到了弥留之际,你还嘱咐我母亲,如果你去世了,让母亲不要害怕,你不会吓唬我们的
时间犹如纸上的砂子,走过去后会留下道道划痕,这些深浅不一的划痕模糊了影像、迷离了双眼。爷爷,在我记忆的幕布上,你的容颜只剩下一个轮廓,细节已经被打磨掉了。作为你疼爱过的孙女,我不甘心,我努力地去搜寻,也难以看清你的眉目,到最后只是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每每此时,我的心就很酸、很酸……
岁月无情,往事随风,真情永留心中。又是一年清明日,穿过光阴想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