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们都在路上。
　　 我在去横店的路上，你却在黄泉的路上。这一次，我们偏相隔那么远。
　　 横店有雨，三十二度五。不知，老家那里是不是也下了雨，横店的雨很大。清明时节雨纷纷，按理来说，这一天你那儿是应该下雨的。母亲一个人在家，她这会儿肯定站在雨里，看着你的方向，一个人嘤嘤地在哭泣了。
　　 走那天，真想打个电话问候你一声：父亲，这个清明里，一切可安好！把手机摩挲在手心里，迟几迟都没敢打。说句实在话，我从心里是有些儿害怕。
　　 单位活动，走得匆忙，清明这一天不能回家了。
　　 睡在山坡上，你一眼就能看到，山下那个你经营的家，还有炊烟。那是母亲，正在做着早饭。
　　 你住下的山上那片土，并不是我们家的自留地。你在的时候，后村的憨二海，已决定要跟我们换下那块地。不想，他已于今年三月就去世了。前些天，听二弟说，憨二海的老婆有点反悔，说那块地是福地，舍不得。要是能遇见着憨二海，你不防再跟他说一声，我真地害怕他的家人会食言。落叶是要归根的，我想把那块地全都换过来，留给自己以后作归处。
　　 祖父祖母都在，叔叔也在，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在那里，你要好好爱他们。过去他们受了许多苦，没吃过现在这样一天的好东西，那时的确是因为没有。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想你们那儿也一定很好，日子不要在像以往过得紧巴巴的。上天五老爷也去了，就在你东边那个山头上。给人看了一辈子病的三老爷也去了，不知埋在哪儿？正旗叔也去了，他得了急症，今年还不到六十，紧挨你房子的西边口，离你至多半里地。也许，这个春天里，你不会太感到寂寞的。
　　 油菜花都开了，你住的那个山坡，也一定是油菜花开倾城的。
　　 记得你说过，我们的家乡最美的就是油菜花开。每一年，都有好多外地人来看油菜花。每一年，我们都要坐车回去看老家山坡上的油菜花开。有一年，我去婺源看油菜花。一次回老家，我在你的面前夸赞那里的油菜花开得多么多么好，那里的油菜花海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听后，你似乎很生气。你偏执拗地跟我说，一样的油菜花，好能好到哪儿去，那些花还能和我们的家乡不是一个钟。我知道你非常爱你的家乡，爱这个家，爱得要命。你一辈子从来都没离开过这一片山水，所以你爱她胜过爱自己。
　　 我去了横店，二弟去了扬州，姐在上海，妹在长沙。这个清明，怕是没有一个子女要去给你上坟了。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去祭拜。我想，你肯定在观望。母亲年迈了，每走几步路都要坐下来捶捶背，她的腰疼病一直都没好。我不想让她再爬那么高的山坡，走那么长的石子路，去你的坟地。二弟说，他去扬州之前，就给你的坟上添了些新土。听后，我有些安心了。我怕春天过后，雨季要来，担心你的房子会漏雨。
　　 去年你走的时候，我把你的手机都充满了电，也充足了话费。
　　 你的电话号码，我一直留着，换了两次手机号，我都没舍得删除。好多次想打电话过去，我怕打扰你，没敢。我知道你的脾气倔，打过去你也不可能接，必定我们还隔着阴阳两界，我在此你在彼。
　　 春节那天，我和二弟都带着孩子去给你烧纸钱。孩子们又长高了，似乎都很懂事。两个孩子，老大都工作了，工作还不错，老二还在上大学，成绩也很好，他们都非常地爱你。没有你的节日，太不像个节日了。今年，鞭炮没有放，对联也没有贴，更不见了当年你写的槽头兴旺和出门见喜条幅。年货也筹备得少，连热闹似乎都少了许多。夜晚，我听到母亲嘤嘤的哭声。我没劝她，我知道是劝不住的。这个节，我们一家子胡乱地吃了饭，晚上都早早地各回各的房间。那么好的春节晚会，都没一点心思去看。这一夜，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鞭炮声，我们只剩下思念。
　　 说也奇怪，这么久了，还一次都没梦到过你。母亲也是。一天，母亲问我梦到你了没有？我骗了她，我说梦到你了。我告诉母亲，你在那边过得很好。听后，母亲似乎很高兴。母亲是这辈子你最爱的那个人，就是现在，她时常还关心你是不是能舍得买件新衣服穿。别太会过了，年三十给你烧了许多纸钱，早早晚晚地也要给自己添一件新衣服。这辈子你一直都是想着照顾别人，可从来都没有想着照顾自己，这是母亲最最担心了的。
　　 过去都一年了，一看到家里的那些东西，母亲总是哭哭啼啼。给你烧纸钱的时候，每一次都催促我多带点好吃的东西，她说你生前爱吃甜食，喜欢喝八宝粥和酸奶。除夕那天，母亲拾掇了满满一大包裹。我拎上山的时候，过路人还看着我笑。
　　 家里一切都好，母亲的身体也很好，你万万不要挂念。羊生下的两个羔崽子，长得很喜人，母亲一直没舍得卖。鸡也好，鸭也好，那条黑狗也好。你走这一年多，那条小黑狗似乎少了原先的欢天喜地。它和你生活在一起六七年，连下湖地里割草放羊都不曾离你左右。院子里，你前些年栽的樱桃树，现在花都开满了一院子。家里所有的摆设，依然是你走之前的样子，母亲不让我们动一下。
　　 昨天，我斗胆地拨了你的电话，一阵忙音之后，那边说你的电话无法接通。我想，你是不是也在春天的路上了。
　　 横店人很多，花也开得多，可我没看到油菜花。这几日，雨一直在下，是一阵一阵的。虽隔着千山万水，我们的心却靠得很近。父亲，这个清明里，我真得非常想念你。
　　 父亲，你那边也一定是春暖花开了吧。别再拼命了，外边的世界很美。要是累了，不妨也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