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英悲悲切切，又出了这样的事，娘家是不好回的了。正愁没有去处，却见肖根稳闻讯带了小儿子志刚赶来，把她接回了肖家。
　　 刘兰英回到肖家，很是老实了一阵。可终因寂寞难奈，别的男人的老婆防她又防得紧，便找机会又去嫁人。反正她和肖根稳又没有办复婚手续，只不过是又和他在一块儿搭伙过活罢了，法律上她刘兰英可还是个自由身。刘兰英接连又嫁了两次，结果两次都是让别人休了又让肖根稳捡了回来。“看在儿女的份上，”肖根稳说
　　 。刘兰英近几年因为年岁大了，姿色渐渐没有，再嫁的可能性已是极小，加之想男人的心也不再那么热切了，又有肖喜伴来和她藕断丝连，刘兰英便老老实实地在肖家呆着了。
　　 可是刘兰英人虽老了，嘴却越活越利索。她十分热衷搜集别人的桃色新闻并拿来加以传播，甚至有些没影的事经她的嘴一渲染，往往也有几分桃色的味道了。她因为自已不甚正经，便很愿意派别的女人的不是，仿佛只有把全世界的女人都说成是贱胚，方能借着掩盖了自已去。这一次吴翠翠来刘兰英家窜门，神神秘秘对她说：“兰英，昨天在后山上砍柴，我见到肖禾青和来旺的媳妇李小红在一起。”
　　 刘兰英一听来了劲，忙问：“真的？你看真了？”
　　 “当然看真了，”吴翠翠有点不高兴刘兰英疑问的口气，“我见到他俩在一起捆柴，有说有笑。嗯，我可只对你一人说了，你可别对人乱说啊！”
　　 刘兰英满口答应，可是第二天几个女人一起在河边洗衣时，她又对她的好友雪花传播了一遍，自然是添油加醋，又自然是嘱咐她不要说出去。
　　 可是女人们就是这样，越有刺激越不能乱说的话就越爱去传播。结果越传越玄，最后传到李小红自已耳里竟变成了：别人见她和肖禾青在山上丛林里光着身子亲嘴。
　　 李小红急得在家里寻死。小红的男人来旺在县城里打工得信后赶回家来找肖禾青算帐。
　　 肖禾青今年六十三了，打小就没有过半点越轨行为，一世清名却在老了让人凭空诬陷，也气得卧病在床。好在肖禾青的老婆深信自已男人的为人，带着三个儿子一路查下去，查到刘兰英时，她见事闹大了，着了慌想抵赖，可是她的好朋友雪花说，兰英呀，你自个儿才说的话怎么就忘了呢？雪花又找出当时一起洗衣服的五个女人作证。刘兰英只好又供出是吴翠翠说的。
　　 可是吴翠翠一脸无辜：“我说兰英，你自个儿找事怎么赖到我头上来了？谁见我跟你说过这话来着？”
　　 刘兰英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吞。那肖禾青的女人领着三个儿子将刘兰英家做饭的锅砸烂了，那边来旺家也坚决要刘兰英披红放炮，去两家赔了礼道了歉。
　　 刘兰英经了这番羞辱，在家呆着也没意思，便还是到医院照顾肖根稳来了。
　　
　　 八
　　 刘兰英又回到医院照顾肖根稳时，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这时肖红梅已经怀孕了，特爱吃酸东西。李强很高兴，“酸男辣女”，红梅怀孕爱吃酸，十有八九怀的是男胎。正好国庆节和中秋节同在一个星期，李强便给所有在外省厂里上班的员工放假一个星期，让他们回家来团圆。
　　 谢明也回来了。两个月不见，谢明过着有节制的工人生活，倒也变得精神了很多。红梅也变得更加漂亮而水润了。更让谢明高兴的是，红梅对他的态度好象有些改变，不仅不再冷着脸对他，夜里居然破天荒与他温存了一回。谢明在家住了几天，觉得自已过的是神仙日子，若不是要还那二万块钱，他是万万不愿再出去工作了。
　　 肖红梅的肚子日渐明显了。李强也越发地宠着她。亲热时也极为小心，深恐动了胎气。他吻着红梅笑说，等咱们的儿子生下来，你就是和皇后娘娘一样有功劳了。红梅笑他太夸张，心里却也美得很。李强又蹲下身去把耳朵贴在红梅肚子上听，恰巧小家伙在里面有动静，李强乐了，瞧，我儿子在踢我呢，劲真大！红梅双手捧住李强的头，轻柔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恍惚间竟觉得他们是一家人。可是，他是有老婆的男人，她也还是别人的妻。哦，不要去想这些，只要他是爱她的，她也是爱他的，这就够了，就够了。
　　 李强见她默然无声，抬头看见她的眼，里面竟是一片湿润。李强复又拥紧她，温柔地吻她的脸。
　　 红梅颤声道：“强哥，等你的儿子生下来，你就不再要我了吗？”
　　 李强将红梅搂得更紧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红梅激动起来，搂着李强的脖子哽咽道：“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会死的……”李强用唇压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李强近来一日比一日觉出，自已真有些爱这个在他怀里柔软得象水一样的女人了。他虽然看不起大多数女人，却也始终不肯将红梅和那些欢场女子去比。也许是因为抱定了心思要她做他儿子的母亲，便不自觉地在心里把她看得高些。有时他们在一起的深夜里，红梅象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他缓缓抚摸着她的身体，也会想，自已爱她吗？如果不是因为要生儿子，我会爱她要她吗？答案他自已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在他怀里熟睡中的女人，她是全心全意爱他的，也是需要他爱的。爱是什么？爱也是一种需要。不管他在商场上的打拼如何得意，不论他如何地强捍，他的心底也是需要女人的柔情的。他也渴望被他爱的女人所需要。可是他的老婆吴婉娟已经不需要他了，她的灵魂和身体都不需要他。吴婉娟对他没有激情，她在他要她的时候，有时还会微微地皱眉，微微地也许连她自已也没有觉察，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李强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是从骨子里不欣赏他。不论他李强多么努力，不论他做得有多好，在吴婉娟的眼里，他永远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格调的农民的儿子。李强愈来愈觉得，当初吴婉娟嫁给他，并不是因为爱他需要他，而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婚姻。
　　 生意做大后，厂里高薪请了人来管理，吴婉娟便在家清闲着，一门心思地玩高雅。吴婉娟爱读书，写文章，居然还发表了一些。她画画，找人下围棋，花钱请老师教她弹钢琴，弹古筝。反正什么高雅她玩什么。李强冷眼看吴婉娟对那钢琴老师毕恭毕敬的媚态，心里发笑，脸上就禁不住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来。吴婉娟侧眼捕捉到了，越发地觉得李强俗，也露出一个蔑视的冷笑来。李强心里窝火，他妈的就你会高雅！那钢琴师一来两小时收费几百。老子若不去打拼挣钱，坐家里陪着你，没有钱，你拿什么去高雅？而一个女人高雅到不需要男人，实在就是很可笑的事了。后来吴婉娟又迷上了瑜珈，每天花几小时去练那个，半年下来把原本就好的身材练得更完美了。可是吴婉娟还是不会想他，他也就不会很想要她。他驾驭不了她，他作不了她身体的主人，更作不了她灵魂的主人，他就去找别的女人！李强有时候见吴婉娟一本正经地练功，心里暗笑，不知她要练那么好的身材做什么用？
　　
　　 九
　　 那边肖红梅的父亲病情愈恶化了。医生委婉地对红梅说让她们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让他吃好喝好。肖根稳坚决要求出院。反正是要死的，何必再把钱往医院里扔？
　　 这时红梅已经有七八个月身孕了，成天价对着父亲那样病重的人也有些闹心，便还是住到婆家去。红梅的婆婆对儿媳妇的再次怀孕欢喜得很，他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只各生了一个儿子，她倒很有些希望红梅生下一个女孩子来。而红梅也比先前懂事，一回来就给了她五百块钱让她买菜，虽然还不叫她作妈，脸色却是比先前随和得多。
　　 谢明有个弟弟谢波结婚一年多，有个半岁的儿子，一家子还未分家。这谢波也是个好赌之徒。这天谢波在邻居家打麻将，谢波的老婆王婉萍抱着儿子在他身后看，红梅和婆婆也在那里和几个女人聊家常。
　　 谢波今天手气又不佳，偏偏老婆怀里的孩子又哭闹起来，便随口骂道，吵死了，快抱开，尽害我输钱！婉萍一声不吭抱了儿子往一边去哄。谢波平时最怕老婆，这回见婉萍挨了骂没吱声，大感意外，又瞧见儿子脚上的鞋掉了一只，又气哼哼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带儿子的？鞋子掉了也不给他穿，你想冷死他？婉萍看看婆婆和嫂子在旁，不便发作，抱着儿子期期艾艾往家走。这谢波当作众人的面耍了大丈夫的威风，得意非凡，正巧又输了钱，索性跳起来指着老婆的背影破口大骂，我就是娶坏了你这样的女人，尽倒霉运！
　　 婉萍忍无可忍，转身飞速跑几步把儿子往谢波身上一塞，伸手就把谢波的脸抓出几道血印子来。婉萍还不解气，又甩手给了谢波几个耳光。谢波正得意间冷不防老婆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真是尴尬得很。待要还手，又有些胆怯，只有躲闪。众人除肖母外，见了这老婆打老公的戏剧场面，都乐开了怀。红梅和几个人上去劝架。谢波见有人来劝，又有些胆壮，又起了劲，退下皮带来抽女人。婉萍挨了几下，见谢波真敢打她，转身去地上捡了几个拳头大的石头要砸谢波，又被众人拉住，恼羞成怒，将那几个石子往拉住她的劝架人身上掷，结果其中一个打破了红梅的头，夫妻俩方才收手，讪讪的。大伙七手八脚给那倒霉的红梅包扎，都觉得很没意思。
　　 幸好婉萍使的力气不是很大，红梅到诊所重新消毒包扎后就回了家。晚饭时肖母特地做了几个好菜，一个劲地夹好菜给红梅吃，对婉萍却绷着个冷脸子，仿佛跟前没她那个人似的。
　　 李强电话里得知红梅被人砸破了头，焦急万分，又不便到红梅家去，便坚决要红梅到县医院来看看。到了医院，李强让医生给红梅小题大做了一回。看看红梅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就暗地里托人给红梅照B超，照的结果却是红梅肚子里怀的是女胎。李强懵了，不死心，又多花些钱去另一家医院再照了一次，结果还是女胎。
　　 李强颓废地蹲在地上，许久不吭声。红梅柔声说：“强哥，女儿也好，女儿长大后更贴父母心。”
　　 李强冷冷地打断她：“我要女儿还要找你生？我有五个女儿你不知道么？”
　　 红梅的心一颤，眼泪便不争气地往下掉。李强转眼见了，心里也难过，起身楼着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几天后红梅由母亲陪着到乡医院。这医院负责接生的医生是红梅母亲的表妹。红梅让母亲私下里给了她几百块钱，医院便没费口舌就给红梅打了引产针，红梅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这时产房里又进来一位产妇，她由丈夫和婆婆搀扶着进来，是个个儿高高却奇瘦的乡下妇人。上身穿着件牡丹大花汗衫，下身是碎花棉布裤。五官倒也周正，一双丹凤眼因为脸瘦而显得很大。她边走边叫唤，她婆婆说，春春，忍着点，叫多了等下生娃时就没力气呐。那春春就忍着，可一会儿又是“哎哟哎哟”地叫着，她的男人在一旁干着急，一个劲地搓着手，仿佛恨不得自已代老婆受痛。那男人又瘦又小，满身灰土象是刚从地里赶回来的，满脸的疲惫但眉宇间却抑制不住兴奋。
　　 红梅的母亲出去买东西了。红梅起初只顾瞧着新来的产妇一家人，渐渐那催生针起了作用，肚子隐隐地痛起来，继尔剧烈地疼，红梅咬着牙忍着，别转脸朝床里去，眼泪大滴地涌出来。这时她多么希望李强在她身边，哪怕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她也会痛得好些的，她也不会这样害怕的。可是李强在哪里？红梅禁不住抽抽嗒嗒哭出声来。
　　 那新来的产妇春春见红梅哭了，自已倒象是不好意思再大声叫唤了，让男人去叫大夫来。等大夫来时，红梅已痛得脸色苍白，身上脸上都冒着豆大的冷汗，肚子里象有人拿刀子来剐，又象是有双冰冷的铁手在无情地撕她的心和肺，红梅死死地忍着不叫，嘴唇都咬破了。负责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忙着准备东西，让春春的老公出去。红梅疼不住，心里有个恐怖的念头，我会死吗？我还能见到强哥吗？强哥在哪里？在哪里？？医生一直叫红梅“用力，用力”，告诉她每用力一点，孩子便能往外出来头发丝那么一点点。头发丝，一，二，三，四，五红梅在心里数着多少根头发丝，医生说已经可以见到胎儿的头发了，可是红梅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已经太累了，真想这样睡过去。医生着了慌，用剪刀在红梅的关口处剪了两剪刀。红梅只听到两声剪刀的“喀嚓”声，没有打麻药针，可是红梅也感觉不到疼，她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了。医生叫护士用双手在红梅肚子上用力按，她则伸手去拉那胎儿头，终于拉出来了。红梅感到一阵虚脱的轻松，转过头来看她的女儿。那是一个红通通的肉团，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小东西竟还会睁开眼睛，正好看着红梅这边。长得像她还是像李强呢？还看不出来。但扑闪着的大眼睛却像红梅，漂亮极了。
　　 护士给那小东西打了一针，不一会儿她就不会动了，护士把她扔进一个红色塑料桶里，让红梅的母亲给扔到医院的公共厕所里去。红梅痛哭起来，她多么想要这个孩子，这个自已和李强的孩子。可是李强不要这个女婴，她便没有命，她一睁开眼还没有看到窗外的世界，还没有看到带给她生命的亲生父亲一眼，便被结束了生命，因为她的父亲不要她！
　　 红梅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泪水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流，往外流。
　　 那个叫春春的产妇又叫唤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急，医生又忙碌起来，待到晚上九点多时，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声，春春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众人欢天喜地。那小家伙由医生抱着给他穿衣时，小舌头竟伸出来舔医生的手。春春的男人和婆婆简直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饭馆里的面条送来了，春春的男人乐呵呵地接过来喂春春吃。春春空腹生子，这会儿饿得慌，没几下便把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那男人喂老婆吃完面条，双手捧着新生儿子，仿佛捧着个金元宝，喜滋滋地捧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