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品】厕所问题
时间:1992年秋。
地点:北方某县城,阿提家。
人物:阿提——退休工人,城镇环卫义务监督员。
提妻——阿提的妻子,家庭妇女。
记者——供职于某县电视台。
[幕启:台上是一居室,摆有沙发、茶几等。阿提妻在打扫房间。
阿提:(手拎一个塑料袋,内装一本书。身后跟一位记者,肩扛一台录像机。站在宅门口,敲门)当!当!当!……
提妻:(停止打扫动作)谁呀?
阿提:你老公——阿提!
提妻:(前去开门)这半天儿才回来,不知“提”谁去啦!
阿提:(带记者进屋,向妻介绍)这事儿整的,买本书还把记者给招来啦!(向记者介绍)这是我老伴儿!——贤内助!——孩儿他妈!
提妻:(接过塑料袋,取出书看了看书名,又看了看版权页,放于地桌上)
记者:(支摆录像机,对着阿提夫妻,着手录像)大爷,你原来不是叫“阿弟”,“弟弟”的“弟”吗?后来咋改叫“阿提”,“提高”的“提”了呢?
阿提:哪是改的呀,我不“一好提意见,二好提不足,三好提毛病”吗?——给的“回扣”!
提妻: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刺,爱好!
阿提:(向记者)你呀,就叫我“提爷”吧!
记者:(奇怪地)提爷,对于书,有人说你买得挺“嘎咕”?
阿提:没办法呀,小学都没毕过业!
提妻:(挤对地)上周买回了头一本,叫《啥是句子》;前几天买回了第二本呀,叫《啥是词》;刚买回的这本呢,叫《标点符号咋用》!——1956年版的!(指了一下地桌上刚买回的那本书)
阿提:这玩意儿不怕老,越老越“准成”!我识字少,若再遇上几个错别字,不就更懵圈啦?!
提妻:人家都是越学越往深里抠,越学越往上头儿抠;(向阿提)可你呢,越抠越回陷,越抠越禁禁,越抠越抽抽!下次还不得弄回一本《哑语》呀?
阿提:(调侃地)“哑语”咋的?“哑语”也是“语”,整透了也是精英!
记者: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提爷抠哧“标点符号”,肯定是有原因的!
提妻:就是想给县长写篇论文!
记者:既有大秘书,又有小秘书的,县长……
阿提:我懂,县长是用不着我动笔,但我不是“应邀”,而是“硬要”!
提妻:(自豪地)题目都定妥啦!
记者:啥?
阿提:——《我站在公厕的门口》!
记者:哎哟,我怎么觉得,这也不像论文的题目呀?
提妻:像!副标题是:论公厕!
阿提:在你看来,“它不像”,这很正常;但在我俩这里,它就“像了”,它就“是了”,它就“算了”!
提妻:(又急忙补充)一句话,它就“顶”了!
记者:(不好意思地)不过,“站的”是不是有点儿不是地方啊?公厕门口——臭!
提妻:(两手一摊)没办法呀,不站在那里刺激一下,不激一激灵感,也憋写不出来呀!
阿提:这倒是。
记者:咋写呢?
阿提:我俩反复研究啦,还是老伴儿帮我策划的哩!
提妻:三个中标题大约是:一论“门难进!”二论“事难办!”三论“脸难看!”
阿提:中标题她是费劲巴拉的、从电视剧里扒出来的。
提妻:咋的?扒还得会扒呢,你会呀?
记者:这里的“门难进”是咋回事儿呢?镇内的“砖木公厕”,不都没安装门的吗?
阿提:是“没门儿”,可比“有门儿”还难进哪!
提妻:那家伙,夏天“苍蝇嗡嗡,门口来迎;粪渣粒粒,池外点睛;每遇‘稀溜’,抬脚缓行;咬牙切齿,嘴里不停……”
记者:(不解地)咋还“咬上了牙”、“切上了齿”呢?
提妻:较劲呗!
记者:啊,是这样。
阿提:那家伙,冬天“尿液成冰,门口凸起;脚底打滑,小心翼翼;往前挪步,屏住呼吸;就怕跌倒,一头触地;一旦出事,让谁管你?”
提妻:不好意思喊“求救”!
阿提:这也不是“工伤”啊!
记者:那“事难办”是咋回事儿呢?
阿提:(急赤白脸地、不耐烦地)“门”是那么难进,那么,“入厕”后再去“办事”时,能不更费劲吗?
提妻:跟你说了吧,“办事”时最要紧、最害怕的不是别的,就是“无处下脚”——欲蹲不能,欲站不行!
记者:那“脸难看”是咋回事儿呢?
阿提:出来后哇,个个愁眉苦脸、鼻斜眼歪的……惨不忍睹哇,甭提啦!
记者:(不解地)“事儿”,虽然难办,但“如厕”后,毕竟不也都办了吗?
提妻:这次是办啦,可下次呢?
阿提:是呀,下次“怎么进?”“怎么出?”“怎么办?”
提妻:下次的“下次”哪?
阿提:能不愁眉苦脸、鼻斜眼歪的吗?——犯愁哇!
提妻:一次更比一次难。于是乎,他“硬要”给县长写这篇论文!
阿提:监督嘛!
提妻:是这么回事儿。一周前啊,你提爷,不是被居民委推荐当上了城镇“环卫义务监督员”吗?当天啊,他就戴上了红袖标,东街走、西街遛;南街看、北街瞅……
记者:上岗啦!
阿提:头一天哪,我就马不停蹄地蹽到了城南客运站,敲开了站长室……
记者:咋的啦?
阿提:接待了。
提妻:你咋说的?
阿提:我说呀,“站长阁下您好哇,旁边儿的厕所是该改建改建、修缮修缮、提高提高啦!——年头老、蹲位少、下不去脚、东歪西倒形象不好!”
提妻:(急忙补充)关键是“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哪!
阿提:我说呀,“最‘掯劲儿’的,是‘事难办’。”
提妻:(急忙补充)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答应不答应”,都下不去脚……
阿提:我说呀,“不管你‘内急不内急,便秘不便秘,拉稀不拉稀’,都得排号儿……
提妻:(急忙补充)尿频、尿急、尿不净,尿痛、尿滴、尿分叉,尿无力、尿等待、尿线细、尿潴留……
阿提:啥尿、尿、尿的,那是前列腺,叨咕它干啥玩意?
提妻:“门难进”、“事难办”、“便难便”,有人憋坏了嘛!
阿提:受牵连的多了,腰歪、腰凉、腰没劲,腿疼、腿软、腿抽筋……说得清啊?
记者:站长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站长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这个破厕所虽然有点儿‘臭名昭著’,但我们还真是无能为力,动弹不得哟!”
提妻:(急躁地)抠抠为啥呀?
阿提:我抠啦,他说呀,“不差别的,就差是‘公厕’——‘入厕’者不光是我们客运站的旅客呀,也搀和着不少大街上的流动人口哇!”
记者:归哪儿管呢?
阿提:是呀,“归哪儿管呢?”我问他。
提妻:他说归哪儿管?
阿提:他说呀,“归县交通局管哩!它是主管局呀,比我们大多啦!”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交通局吧?
阿提:是呀,第二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交通局。
记者:局长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局长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这个破厕所虽然坐落在我们系统的地盘儿上,但却不是本系统的玩意儿啊,不是我们的家产哪,所以,我们还真奈何不得哟!”
提妻:(急躁地)抠抠为啥呀?
阿提:我抠啦,他说呀,“不差别的,就差不归我们管,不信,你去查查底帐……”
记者:上哪儿去查呢?
阿提:——他说呀,“哪知道哇?”
提妻:归哪儿管呢?
阿提:是呀,“归哪儿管呢?”我问他。
记者:他说归哪儿管?
阿提:他说呀,“归县环保局管哩!环境卫生嘛!”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环保局吧?
阿提:是呀,第三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环保局。
记者:局长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局长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我们能管的,主要是饮用水监测,大气监测,排污监测;而你所反映的呢,不属于我们的职责范畴!”
提妻:(大怒)那人的大便小便不也算人的“排污”吗?
阿提:我问啦,他说呀,“那不行,人是人的,单算,不能掺乎喽!”
记者:归哪儿管呢?
阿提:是呀,“归哪儿管呢?”我问他。
提妻:他说归哪儿管?
阿提:他说呀,“归县城管监察执法大队管哩!好好管理管理嘛!”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执法大队吧?
阿提:是呀,第四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执法大队。
记者:队长咋说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队长
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
你反映的问题里面,包含着一个十分微妙的大问题……”
记者:啥大问题呢?
阿提:他说呀,“是重新选址新建呢?还是在原址翻建呢,在原址扩建呢,在原址改建呢?”——我说呀,“由着你们建,只要能‘方便’,咋建没意见!”
提妻:(急躁地)他咋说的?
阿提:他说呀,“没办法,只要一刮拉上‘建’字,我们大队就插不上手啦!”
记者:归哪儿“插手”呢?
阿提:是呀,“归哪儿‘插手’呢?”我问他。
提妻:他说归哪儿?
阿提:他说呀,“归县规划办管哩!好好规划规划嘛!”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规划办吧?
阿提:是呀,第五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规划办。
记者:主任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主任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这里的建筑工程啊,不论大小,都是由有关单位先提申请,然后再拿来列项的、审批的……”
提妻:(急躁地)那“有关部门”在哪儿呢,求求它,让它帮忙申请一下呗!?
阿提:是呀,“这个厕所的‘有关部门’在哪儿呢?”我问他。
记者:他说在哪儿呢?
阿提:他说呀,“在镇政府哩,厕所不是坐落在镇政府的所在地吗?”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镇政府吧?
阿提:是呀,第六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镇政府。
记者:镇长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镇长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这‘公厕’呀,属于公益事业,它坐落在我们镇政府的所在地不假,可我们镇政府不也坐落在县政府的所在地吗?——县城内的公厕呀,都坐落在我们镇政府的所在地上,若这样论起来,镇里能管得了、管得起吗?弄一个得不少钱哩!”
提妻:(急躁地)归哪儿管呢,他没说呀?
阿提:他没说但我明白啦,第七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县政府接待室。
记者:主任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主任说呀,“您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您不懂啊,您前这次来反映问题,虽然不是上访,但我给您提高‘半格儿’,就按‘上访’的处理吧!——何以如此呢,就是特别重视,从速从快嘛!……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提妻:这下子整的,还难住他啦。
阿提:主任说呀,“县建设局呢,管的是‘新建项目’、‘在建项目’——这个公厕维修哪,属老项目的‘新接头儿’,那里是不好接手的。我看这样吧,我给县信访局局长打个电话,您找个时间过去一下好不好?——他们有经验,肯定能捋出头儿来,看到底归哪儿管。”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上信访局吧?
阿提:是呀,第八天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信访局。
记者:局长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主管局长说呀,“你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不过呀,你不懂啊,你所反映的问题,跟我们根本不着边儿,属于合理化建议,得到县人大提案办公室去……”
提妻:(无奈地、焦急地)那就去人大办公室吧?
阿提:是呀,第九天一早——也就是今儿个一早,我就乐呵呵地蹽到了县人大的办公室。
记者:咋答复的?
阿提:(弯腰背手,急走半圈儿)挺热情,那家伙,整得我心里火处燎儿的!……提案办的主管主任说呀,“您前来找找,这倒对,太对啦,为人民服务嘛!——人民的事业人民办,人民的厕所人民建。不过呀,您不懂啊,您得先写个书面材料,待作为正式提案后,再提交给县政府研究落实!”——(猛一跺脚)一听到“研究落实”,我高兴坏啦,就要了纸和笔,趴在桌子上就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