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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痕迹】家并不遥远(散文)


作者:长岭上人 布衣,499.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13发表时间:2017-04-27 08:55:24


   “快进来!”看到我兴致勃勃意犹未尽的样子,柳姐高声喊起来一把将我拽进了车内。
   “你……你,不要命了。”她嗔怪地对我说道。
  
   八
   小火车进入四围怀抱着小山包的浏阳县城。
   走出车站来到街上,我们不禁大吃了一惊:还不到黄昏,昔日商阜云集,热闹非凡的街市变得人迹寥寥,即便偶尔有一两个路人经过,也是惶恐不安,行色匆匆。在落日的余辉下,形单影只拖着长长尾巴觅食的黄狗在关门闭户暑气未消的街头上游荡;往常主要的繁华热闹的街头,墙壁上店铺门前横七竖八地糊满了大字报,各个路口转角处不知什么时候都用沙包堆积好了一排排的工事,黑洞洞的机关枪从枪眼中向伸外出来;臂膀上戴着火红的、上面印着“红色政权保卫军”红袖章、手提鎍标鸟铳,肩揹大刀的巡逻人员在血色残阳下列队走过。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电线杆上,房子屋顶处,无数只高音喇叭在震耳欲聋地播放着这一相同的语录歌——俨然一副森严壁垒,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样子。
   怎么又是这样?何去何从,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正当我们徘徊不定、沮丧不已时,迎面遇见了邻近大队的浏阳知青高姐。
   刚刚下乡之初,为了排遣强烈的思乡情绪,消除简单繁重的农业劳动对年幼弱小身躯的压榨攫夺,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知青经常在劳作收工之余,就着当空的皎洁明月,相聚在一起吹拉弹唱苦中作乐,相仿的命运与共同的兴趣爱好,将各地的知青们紧紧地聚集在一起了。
   所以下来不到几天,一来一去周边大队的知青都已相当熟悉了,个头高挑,面容靓丽的浏阳知青高姐那高亢动听婉转悠扬的歌声常常成为每次知青聚会的“主打节目”。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一见面,高姐神秘兮兮地将我们拉到一旁的墙脚处低声惊讶地问道。
   当得知我们一行想要回长沙家中时,高姐顿时满脸戚然地说:“近来长沙发生了武斗,为防备造反派反扑,前来围攻浏阳,往长沙方向所有的汽车都停开了……”
   “要不,今天晚上你们就住到我家,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回家。”看着我们一筹莫展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高姐用心宽慰着我们。
   别无他法,我们只好惟命是从。
   一边走,高姐一边反复叮嘱:“你们千万不要暴露你们的知青身份,整个县城的人都认为长沙知青全都是造反派。就在几天前,东门公社有一名姓丘的知青就仅仅因为手上戴了个护腕,在大街上被他们当作造反派抓住无缘由地给刀剐活埋掉了。”
   “丘孝思!”我心中一紧,在知青中姓丘的没有几个,会不会是他?
   春耕前夕我们还曾上他那儿小聚。记得那天,为招待从大山深处远道而来以联系同学情知友谊、共享青春欢乐的一帮知青朋友,热情好客的小丘一下就用去了近10天的口粮。
   我的脑海中一下闪现出那位既是同届校友又是足球场上竞争对手的矮墩墩白净净、酷爱运动、在球场上身手灵活矫健、常常以一副天真灿烂笑容示人的青春鲜活面庞。因为分属于各自班上足球队的成员,又都是司职前卫,所以每次学校举行班际足球赛时,我们两个同场相逢的次数特别多:他攻我防、我传球他拦截……来来往往,几年下来,场上的对手,竟也成了亲密要好的朋友。在一次比赛中意外倒地伤及右手腕,打那以后,他经常手戴护腕,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即便到乡下插队也经常戴着,想不到,这也竟成了“造反派”的标志——昨日的挚友,今天的冤魂,想不到两个月时间不到,便已阴阳两界了。该死的护腕,不但没有护佑好人们的身体,竟然连主人宝贵的生命都没有护住!
   我不禁心滴血、神黯伤,一言不发而又哀伤沮丧地跟随着高姐一路来到她家中。
   在那个生产力极不发达,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不像现在动辄几室几厅、百十个平米的,即便家里同时来几个客人丝毫不感到为难,当初一间几个平方米面积的小小的平房甚至要住上两三代人都是极为普遍的常事。
   吃过晚饭后,看到高姐家狭窄逼仄实在难以伸脚,几张单人床床头紧挨着床尾,几张床摆放之后,中间就只剩下极小的一个空间。,我便佯称到另外一位知青朋友家去借宿,揹起装有电筒的小黄挎包,在高姐连连道歉声中走出了她的家门。
   到哪儿去?
   在暑气未消人迹更少的街衢小巷中,我盲目地逡巡。看来,城中是不能过夜的,还是想办法早早地到城边的农家小户人家想法去捱过这一宿吧,我心想。
   仗着对小城街区地理情况还算熟悉,我避实就虚穿街过巷地来到了刚刚收割完稻子的城边。淡淡薄暮中,望着依山而建的幢幢尚在冒着袅袅炊烟的土砖茅草农舍,我感到有些踌躇:要是农家问起我的身份,如何作答?一无证明二无证件,耳中再一次响起高姐说过的话——不能被人家识别出知青的身份。
   我决定:不再找人家,就在路旁的稻草堆中将就过上一晚。
   趁着西边天际尚燃烧着红通通的火烧云夜幕还未降临之前,我沿着山冲石板小道留神瞄准了路旁一堆晒得干一点的稻草垛,打算作为今晚上的栖身之所。
  
   九
   繁星终于布满了广袤的天空,四周围“呱呱”的蛙鸣声很快连成了一片,游移不定的萤火虫不时从魆黑魆黑的夜空中掠过。
   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早已看好了的稻草堆前,拢几把干草,将黄挎包抱在胸前,倒头便睡,全然不管蚊虫小咬的搔扰很快进入了梦乡,尽管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另一个身影在晃动,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因为我实在太累了。
   山城的夜晚是清冷的,更何况是露宿田间。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到丝丝凉意,将身边的稻草朝胸前拢过来两把。尽管如此,我总感觉到近身处有一团黑乎乎、软绵绵、凉冰冰的东西在亦步亦趋地紧贴着自己身子。
   是一团牛粪,不对,我躺下之前分明是看清楚了的。
   那又是什么?想着我赶紧掏出手电筒一照——“妈呀!”我不禁叫出声来,身子亦像火烙触电般地弹跳到一边:一条盘成一只脸盆大小、浑身长着黑色花纹的乌梢蛇盘旋依偎在我刚刚睡过的地方,在白炽的手电光照射下,只见它从“脸盆”中央高高地昂起了头,红红的、像树枝一样分着小杈的舌头在嘴里滴溜溜地滑动伸展着。
   看到这样一位阴森恐怖的“邻居”,而且还不知与它“和平共处”了几多时辰,顿时,我感到心中一阵恶心与发怵,睡意跑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它不会伤害你的,夜里气温太低,它只想借你的体温抵挡寒气。”黑暗中,一种带北方口音、声音淳厚略带嘶哑半调侃、半解释的男中音从身旁的稻草垛中传过来:“只要不危及它的生存,作为异类的动物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这点倒不像我们自己,有事无事相互攻讦、欺诈背叛、残害杀戮……”
   透过茫茫夜幕,在同一个稻草垛另一边,我看到了一个半倚半躺的人影,桔红色的烟头在他的嘴边一闪一闪。
   我无法躲避,也无所去处。对着眼前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不速之客,脑海中又一次紧张地思索起来:走开,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这黑灯瞎火的,走开又能上哪儿去?即便走开也不一定能换来身安。转念一想: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身上钱没有一个,仅有贱命一条。心一横就着身边的一捆稻草重新坐下,透过朦胧的星光,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团黑乎乎中心部位伸出个小“手指头”的蛇盘,心里还是与这位黑暗中神龙不见首尾的陌生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反正睡不着,我们聊聊好吗?”黑暗中,他主动与我搭讪。
   尽管没有了睡意,但我也并不想与他过多地纠缠,默默地没有搭腔。
   “你是哪年下放的?”他低声向我询问道。
   我一个激凌,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知青?”我向他反问过去。
   “瞧你在附近转悠了多时,还有不知道的?”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身音,可能是在调整自己的坐姿。他就好像知道我不会回话似的,一个人独自说着:“别看你们知青还只有小小年纪,却都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灵气,知道事先动脑子侦察好地形地物、安排好宿营地。”听着这几句,我心中那根綳得紧紧的心弦好像也松弛下来。因为我知道:一般的“流窜犯”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只不过这般年纪到了不该到的这种地方来,然而,这也是命运所具定,谁叫你们出身有问题?”紧接着,这样一句话又传进了我的耳中。
   这个人是谁?是倒台后逃避揪斗深谙知青内幕的“走资派”?是隐居山林饱学诗书的睿智学者?还是游走江湖世事洞明的方士高人?我绞尽脑汁找不到合理的答案。然而想到自己确实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在学校横遭“白专”批判,常常不明不白地受到周围同学的呵斥嘲笑而升学无望,“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号召上山下乡,来到广阔天地后,原本想通过艰苦繁重近乎自戕的劳动来达到赎还上辈子给自身带来的“原罪”,脱胎换骨,改造自己脑海中的“剥削阶级思想”的目的,不曾想,胎未脱、骨未换,在繁重劳作之时,我曾几度噴呕“酱油”而昏倒在田塍头、山墈旁,浑身枯瘦如柴连身体这一“革命的本钱”也几乎摧垮,生命的烛光在惨淡凄苦的生活风雨中摇曳,只差那么一丁点就行将熄灭。而自己的这些经历与他所说的又是那样的巧合,我的内心黯然沮丧莫明伤感起来。
   一弯如钩的下弦月钻出了白花花的云层。
   在皎洁的夜空中,稀稀攘攘的星星不时地朝我眨巴着眼,好像齐齐地在讪笑自己愚昧低能似的,四周喧嚣的蛙鸣声也低沉了许多,冰凉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刚刚收割完稻谷后田间所弥漫散发出来的泥浆水腥气味。
   “啪!”的一响,黑暗中传来清脆的拍打蚊虫的声音:“你也想造我的反?!”他好像随时把握着我此刻的心思,略带嘶哑的普通话的声音自顾自继续说着:“一个人的出生就像胎记一样成为永远伴随你终生的烙印,像幽灵般时刻依附于身使你不能脱离须臾;不要去参加什么运动,趁着年轻学门手艺以作为今后养家糊口的生存本领。”像在给下级作总结报告、像在给学生传经布道,像在给迷途“羔羊”指点迷津,他絮絮滔滔地说了一大通:“有机会争取看书学习——切记:没有知识的头脑,就像烧断了钨丝的电灯泡一般完全成了废物,这个世界绝不会是永远五经扫地而不要科学文化的。”
   ……
   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那古奥生涩结屈聱牙的“胎记论”中,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农忙时节人勤日短,早起三朝当天工。
   淡淡的月光还悬挂在西山顶上,薄雾笼罩的山田亩垄间就有人吆喝着耕牛在出工。在清凉袭面的晨风中,农夫使唤耕牛及鏷滚快速转动击打着稻田水面的阵阵声响将我从睡梦中彻底催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盖着一件被露水打湿了的旧罩衣,衣的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站起来向四周望去,除却依稀月光下映照出影影绰绰山峰树影、耳中闻得农夫使唤耕牛的吆喝声外,夜间谈话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然而,我坚信:这位于漫漫黑夜邂逅始终未能显出“庐山真面目”客人一定于暗地中的某个角落处在默默地关注着我。
   不过,天当被地当床的露天一宿与伴随着阵阵蛙鸣声和浑身嗡嗡蚊虫叮咬的一席夜话,还果真成了我过往人生行动的谶语:稍后不久,趁着文革期间你争我斗、争权夺利、血肉相残而对普通人无暇顾及的情况,我寻机开始了拜师学艺的历程;知青返城后,尽管蹉跎青春年华,自己仍重新拾起久违的书,坚持十年自学,成为湖南省首批通过自学考试获得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证书的六人之中的一员。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十
   “你昨晚上住在哪儿?”
   第二天一见面,柳姐看着我被蚊虫叮起的小红疙瘩,掏出随身携带的万金油,一把把我拉到门外,一边帮我搽着随身带着的万金油,一边关切地问着我。
   看着柳姐秋水荡漾般的双眸中,黑黑如山葡萄一样的眼球四周也布满了红丝,满脸写着疲惫与担心——她肯定也是一宿未眠,我只好撒了慌:“遇上几位知青了,一同在外聊了一宿。”一句话竟也将她给“搪塞”了过去。
   就着帮我前后左右搽上万金油,柳姐与我站得近近的,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青春女性特有的气息与体香,顺着我的鼻孔直往肺腑深处钻了进去。剎时,我内心中像有一头小鹿在怦怦地跳过不停,呼吸也开始粗了起来,脸庞上感觉到热辣辣的,一股甜美的感觉好像立马要喷薄而出。看着质感单薄的白衬衫包裹下的优美动人的曲线,我油然产生出一种要将窈窕美丽,善解人意的柳姐揽入怀中的青春悸动……
   “高姐,你回来了。”正在此时,柳姐朝我身后打了一声招呼。
   我内心一惊,继而暗自庆幸没有失态:没有冒昧做出鲁莽之举,打破我们之间关系的这种“友谊平衡”。
   待我转过身来,高姐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这是我表哥。”身材高挑的高姐指着身后的一位矮个子男人向我们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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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国人向来喜欢安居乐业和谐美好的社会环境。然而,和平年代里却有十年卷进了一场“文攻武卫”的文化大革命里。年青一代热血沸腾的青年有极大的一部分口喊着“拥护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口号,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却做着除四旧打破一切旧思想的行为。他们到处毁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文物古迹,以及书籍等等,严重地迫害知识分子和部分为解放新中国而建功立业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无辜受到残害。运动愈演愈烈,导致后来发生了很多血案。人人自危,个个担惊受怕。在那个时代里的几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只好放弃自己的工作想回到亲人身边。家,并不遥远,可是他们归家的旅途却那么艰难。一路上需要隐瞒真实身份,躲躲藏藏行进,因为他们不知何处就隐藏着危险,随处可见残害与杀戮。家在咫尺,归途艰难,多么渴望早日回归梦中的原乡。这样小编不由得想起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 》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一个特殊的年代,就如一个时代的划痕,留在时光深处。文章布局大方,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鲜活,情节一波三折,有很强的感染力。主题明确。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429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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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花        2017-04-27 08:57:11
  家在咫尺,归途艰难,多么渴望早日回归梦中的原乡。一个特殊的年代,就如一个时代的划痕,留在时光深处。文章布局大方,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鲜活,情节一波三折,有很强的感染力。
杨花
2 楼        文友:杨花        2017-04-27 08:58:10
  感谢赐稿江南烟雨,期待更多佳作。部分错字和错误的标点已做了修改。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杨花
3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04-29 21:38:34
  很有深度,内涵的文字。布局大方,有时代背景和感染力。问好作者,感谢对江南的支持,期待更多精彩
樱水寒
4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04-29 21:39:35
  恭喜摘得精品。征文可以多篇参加哦,期待您更多的精品呈现。问好,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回复4 楼        文友:长岭上人        2017-04-30 08:08:20
  谢了水寒社长,同喜同贺,军功章里其实也有杨花主编和众多编辑和写手的功劳,共祝烟雨社团兴旺发达,精品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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