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以为爱情
最后我们把笑豆送给了那个经常给我们豆馅饼吃的大娘,她很和睦地抱着笑豆冲坐上车子的我们挥挥手,我看了一眼笑豆极力挣脱大娘的样子,立即扭过头去,心快碎了。有取必有舍,这是以后我才慢慢懂得的道理。
总之我和筱潇阔别小镇来到城市后,过上了天翻地覆的生活。我们对城市里面的一切都抱有新奇的态度,看到什么都忍不住问一问,看到什么都忍不住摸一摸,活脱脱成了城市人口中的“乡巴佬”。搞得陈邵逸在带着我们逛商场的时候不断地告诫着我们,“别乱跑啊,跟紧了。”我觉得好笑,只是觉得陈邵逸帅气高端的形象已经被我们折磨得荡然无存,成了一个事事操心的保姆。
有时陈邵逸在做着饭,我和筱潇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漫画书。客厅连着做饭的地方,我和筱潇饿得肚子咕咕叫,有时候我忍不住就会去扯陈邵逸煞有介事戴着的围裙,凶巴巴地瞪他一下,“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
然后陈邵逸总会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我在心里得意地想着,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打肿脸充胖子,说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把我们两个小丫头照顾得很好呢。
其实他已经做得足够好,毕竟,他突发奇想收养两个小姑娘的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确实是,二十岁的他,还未踏足社会,刚大学毕业后的那个秋天,他竟然在自己还有一份研究生学业的情况下,贴身照顾两个降临豆蔻年华的两个小丫头,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吧?
那时我们还不懂他的艰辛,当我和筱潇在客厅里笑嘻嘻地吃豆冰时,陈邵逸提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菜研究着食谱;到晚上终于安顿好我们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他狭窄的房间里去,也不能说他的房间不大,实在是书太多了,我光从他的书桌上看到那一摞标记的密密麻麻的厚厚的书本,就觉得陈邵逸一定是个很爱书的人。其实跟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市长虽然不是陈邵逸的爸爸,但确是他的叔叔,市长只有一个和陈邵逸相符年纪的女儿。
陈邵逸是在我和筱潇躺在沙发时津津有味地吃冰棍儿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的,他说市长叔叔答应他可以在他毕业以后先帮忙找一个中学教两年书,然后就可以直接转到教育部里面工作,坐着就能轻轻松松把高工资给赚到手。
陈邵逸在说这番话时眼睛里有数不尽的落寞,只可惜立即被我和筱潇的欢声笑语给冲散。
四
等我和筱潇过了几天有吃有喝的逍遥日子后,陈邵逸立即注意到一个严重到不能再严重的问题。我和筱潇,都还没开始上学。筱潇在原来是被舅舅送到过学校两年的,而我,直接就是个活脱脱的文盲。
那时我们都已经是十二岁的年纪,如果按照正常上学年龄的话就应该被送到六年级了。结果……陈邵逸在纸上写了五个字,我挠头抓腮地思考良久,最后冲陈邵逸灿然一笑:“嘿嘿,我只知道最后一个字是‘儿子’的‘儿’字,其他的就……”我还没说完,陈邵逸就嫌弃地不能再嫌弃似的猛烈摇起头。
筱潇比我强好多的,她竟然认得“季贝儿”这三个字,感动的我稀里哗啦的,大叫着抱向筱潇。陈邵逸最后叹了口气,“这五个字,是你们的名字啊。”
最后陈邵逸决定,无论我和筱潇的底子有多么不好,他都要把我们送到学校去。
“屁咧,是你想偷懒吧?”我没大没小地一巴掌摔在陈邵逸的背上,他好脾气地回我:“不读书的话,以后你们都没办法在社会上生存。”他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吞口水。
可我还耍赖似的,“那只让筱潇去吧,她比我聪明,而且她上过学啊。”
“你为什么不上学?”陈邵逸盯着我的眼睛,和那天晚上他请我去吃肯德基时温柔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我气得大叫一声,“我就是不想去!”然后跑到房间,把门甩得震天响。
讨厌讨厌,真是讨厌,让我上学,还不如让我去要饭呢。我在心里暗暗想着,越想越气,然而门外筱潇不断地敲着门,边敲还边生气得说:“贝儿,你干嘛?”
“有话好好说嘛,贝儿?”筱潇继续试探性地问我,我突然就高兴起来。于是偷偷伏在门后,声音小到不能再小,“筱潇,你快进来,别让他进来哦。”
结果开门时是叉着腰得意的陈邵逸,还有捂着嘴偷笑的筱潇。
最后一致决定,先把筱潇送到三年级,我呢,先在家里跟着陈邵逸自学一段时间,随后再去当筱潇的同学。这个结果在我看来最合适不过,哈哈,本来就什么都不会,等我用“实力”向陈邵逸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之后,他一定会知难而退的哈哈。
筱潇去上学的第一天,她穿着蓝白交织的校服,水蓝色的裙子衬得她本来纤细的身板更加瘦弱,我心疼地抱抱筱潇,挤眉弄眼地告诉她,“筱潇大美女。那晚上见咯。”
筱潇走后,我百无聊赖地翻着陈邵逸要求我看的认字书,等着结课回来的陈邵逸,看昨晚还剩了点牛奶,就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刚喝完准备颇为满足地笑的时候,就听到陈邵逸一句煞风景地“不要喝啊,冷的!”我笑哈哈地把杯子扣在桌上,得意地对着陈邵逸打哼哼。陈邵逸无奈地摇摇头,端起大杯里剩下的牛奶,放到锅里小火焖煮。
“你啊,就是没有筱潇懂事,冷牛奶是不可以喝的,喝多了会肚子痛。”我意兴阑珊地听着穿着深灰色风衣的陈邵逸的唠叨,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幸福。
当我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喝着喷香的热牛奶的时候,陈邵逸用手支着头,饶有兴趣地问我为什么抗拒上学。我调侃着笑笑,“这不是给你省钱嘛,你还不乐意啊。”
陈邵逸翻了个白眼,“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俩的花费,我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
“况且,我看你一点都没有要给我省钱的意思啊。”陈邵逸斜着眼睛看我,眼睛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就是不想上嘛,我什么都不会,而且我也没有筱潇聪明,更没有她漂亮。”我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像是找不到家的笨考拉。
陈邵逸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啊,我看你精得像个猴子一样,而且……”说到这里时他顿了一下,然后稍显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很漂亮啊,筱潇是文静美,你呢,是张扬美,而且美得很有韵味。”
“哦是这样啊哈哈。”
可是真正帮我补习的时候,我对文字的白痴程度逼到陈邵逸说他想撞墙。但他还是耐心地叫我念26个英文字母的读法,还教我翻字典,他还说等我把字典翻得快烂的时候,那我读文章应该就没有问题了。他像给骆驼喂食一样在一天里面把所有要学的东西一并塞进我脑袋里,把我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说,那字母看得我都眼花缭乱了。
最后我气急败坏地摔掉认字母的书,然后假装跑到床上蒙头大睡。谁知,下一秒陈邵逸就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他将头扭向一边,把我的右胳膊拉扯地生疼。当看到我挂在脸上的泪之后,他才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跟我道歉,可是已经晚了。
我大叫着冲陈邵逸喊了一声:“学你妹啊!”然后就不顾一切地甩开门冲了出去。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让陈邵逸看看我季贝儿的厉害,顺便如果能找到筱潇的学校的话,我就把筱潇拐出来,然后告诉她陈邵逸其实不是一个好人,能劝筱潇跟我回去那是最好。
五
可是城市,实在太大了。它不像小镇,从东头走到西头就能经历古道西风瘦马。这里花花绿绿晃迷糊了我的眼,各种道路层出不穷,小镇里稀有的轿车在这里遍地都是。还想着找筱潇的学校呢,恐怕我能走出去这个街区就很不错了。
我不顾身后陈邵逸焦急的叫喊,只是狠命地跑着,跳着,像是挣脱牢笼的鸟雀。不管去哪儿,我暗暗想着,找一个陌生的地方玩儿上一天,让陈邵逸一顿好找,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回去,看着陈邵逸哭丧着脸跟我道歉,然后心里就别提有多爽了。我开心地想着,看着眼前一栋栋新奇不已的大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记得路的。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身处陌生环境时已经是下午六点,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说,我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人流,忽然想起自己没带一分钱。所以找车回去不行,买食物更是不行。我低头看着陈邵逸给我买的碎花棉布裙子,有谁会施舍给这样的女孩子食物呢?只有陈邵逸那个大傻瓜。
夜幕逐渐降临,我看着从淡蓝到深蓝再到蔚蓝的天空,冷风呼呼地刮过人脸,我抱住自己的臂膀,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明显,自从遇到陈邵逸之后,我似乎就变得越来越胆小了。心里又忍不住念起陈邵逸来,你个大白痴,为什么不跟过来呢?哼,你要是不来找我的话……不来找我……我可就真的不原谅你了,一辈子都不!
一个开着红色三轮车的大叔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堆满了肥肉,和陈邵逸白净的书生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问我要不要搭车,我窘迫地跟他说没有钱,谁知大叔抓着他被肥肉圈成圈的肚子,“放心,不要钱,去哪里都行。”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害怕,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到最后演变成了大叔非要拉着我上车,我蹲坐在地上,吓得嚎啕大哭。想着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陈邵逸和我的筱潇了,眼泪顿时就像水花一样蹦出来。而此刻大叔嘴里的话也变了味:“哎呀呀,爸爸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嘛,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我完全吓傻了,眼前大叔一脸慈爱,像极了安慰自家任性孩子的父亲。
我近乎绝望地被大叔拖上车,在他关门的那一霎那,我以为看到陈邵逸愤怒的脸时是在神志不清地做梦。他一脚踹开大叔,然后跑过来抱住惊魂不定的我,他将我护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着,“别怕别怕。”那一刻,我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在镇子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季贝儿竟然能受到另外一个人的保护。从来没想过的……有个坚毅果敢面孔的陈邵逸,让生龙活虎的其实很脆弱的季贝儿的心彻底沦陷。
回去的时候,陈邵逸背着我,他让我睡会儿。我小声啜泣着摇摇头,说害怕陈邵逸会扔掉我然后跑掉。陈邵逸笑着说我傻瓜。我闻着他发散着木瓜香味的风衣,小心地擦了擦眼泪,把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脖颈,也就是在那一天的繁星闪耀的夜晚,我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趁着陈邵逸不注意,在他的侧脸,印下了一个吻。
然后就是良久的静默,陈邵逸愣怔了一下后就继续慢慢走着,我把手伸向他的脸,奇怪,好像变得越来越烫了。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亲一个男孩子。
突然陈邵逸没来由地说了句:“贝儿,你,你冷吗?”
“嗯,”在他没说之前我还没觉得,他说了之后我只好更加紧地抱住他,“这样就不冷啦。”
“季,季贝儿。”陈邵逸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别扭而且结巴。
“嗯?”我凑近他,脸几乎贴在一起,他眼中的星星,也真是好看啊。而陈邵逸却不敢看我一眼,他继续结巴着说:“以,以后就,就不要这样了。”
“怎样啊?”我突然脑子短路,有点摸不着头脑。电光闪石间,突然福至心灵,“哦,你说亲亲啊?”
“以,以后不要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亲亲啊?你告诉我嘛,说嘛说嘛。”
这之后我和陈邵逸的关系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我开始乖乖听他的话,他教我的时候认真地学着,偶尔在描摹字帖无聊的时候偷偷瞥他一眼,伏案而坐的他在赶昨天剩下的课题作业,他的面容因为晚睡而稍显憔悴,但是这些却丝毫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英气。有时看得痴了,我冲着他低着头的身影傻傻笑着,有时他有所察觉,然后在我傻傻的注视下,看着他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头,拿起他给我布置的作业,然后掩盖不住的梨涡。
“没想到,你还真是聪明呢,贝儿。”看到我在短短二十几天里就练成的漂亮的字体,陈邵逸笑得合不拢嘴,他豪迈地说,“你打算要我怎么奖励你?”
我两眼晶亮,“我要你……要你……要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和筱潇。”
“一辈子,很长啊。”陈邵逸自顾自地说着,“恐怕不会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终将分开的。”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就像我和筱潇离开小镇,就像笑豆离开我们。
我伤心地抱住陈邵逸,把头倚在他瘦瘦的肩膀,“不,我不要。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傻孩子。”陈邵逸摸摸我的头,然后俯身为我擦掉眼泪。我从一片朦胧中看到他眼睛里清亮的月亮。
六
我终于和筱潇到了同一个班,穿上和筱潇一样的好看的蓝白相间的校服。
去上学的那个早晨,我冲陈邵逸眨眨眼,“那我走了哦,你赶紧在家里睡觉吧。”
陈邵逸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见我现在睡过觉啦?倒是你,在桌子上不要趴着睡啊,我会不定时去视察的,如果让我看着或者接到老师说你上课睡觉的电话时,我可饶不了你。”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习惯性地伸出两手,是索抱的动作,陈邵逸笑得不耐烦似的,“啊呀,好啦!”然后习惯性地抱过来后摸了摸我的头。筱潇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站着,直到我兴高采烈地对她说:“走啊。”她才从沉思中走出来,挤出来一个微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