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养狗的球子
球子的拳头够硬,但我不怕,没我的拳头硬,我比较怕他额头。
最惨的一次,球子用额头猛撞到我嘴上,牙撞得松动,嘴唇内侧硌破很深豁口。
球子的额头脸胛发顶有许多疤,少数是我留下的,更多来自他父亲。很奇怪,球子在家最小,我们常也叫他老球子,个矮、黑,但他的父亲却经常揍他,邻居看不入眼的那种揍法,吊院子里皮带、树条劈头盖脸。
印象里球子家经常养狗,但是从来不喂,只是提供几块砖头若干草席的狗窝而已。所以球子家的狗,经常在不更事的孩童大便时趋巡左右,另外的觅食方式就是进邻居家里偷。
球子家的狗看院,半夜经常叫,家人便说,昨夜胡同里又来贼了,他们听到狗叫出来看时,贼刚刚从自己家或某个邻居家翻墙上房蹿出来逃跑。
但球子家的狗不护主,我和球子干架,顶多三拳两脚就能把他撂倒,他家的狗就在旁边看着。
可我有点怕他家的狗,曾经有两条笨狗一黑一黄,养到很大。我亲眼看到这两条狗呲牙狂吠围定一头成年猪猛撕猛咬,大人们怒吼着挥木棍才勉强解围,猪哀号逃脱时皮开肉绽留下一路血淤。
直到一次一条另外胡同养的同样大的狗,被球子家这两条追杀咬死,狗主人拖着死狗来理论,我看见死狗被咬的脖颈折断,内脏外露。
球子父亲留下死狗让人家牵走自家的那条黑狗。
这也是我对剩下那条黄狗动手的时候,因为正是这条黄狗偷吃过我家的带鱼和鸡蛋,母亲气愤却无奈。
那时家里有副年画《武松打虎》,我不止一次试着临摹。
松柏掩映,乱石嶙峋,一条花斑猛虎血口利牙钢爪,额上“王”字纹落却被武松单掌抓摁得扭曲,虎被紧紧压在跨下,武松面色红润显得酒气未消,却青筋微露怒目圆睁,旁侧一条打折的哨棒。尤其举过头顶钵盂大小的铁拳肌肉饱满棱角分明,云掩缺月,一片杀气腾腾。
就这么干,我那时年纪小,但不喝酒,家里有一条藤木棍,而且我面对的只是条狗,不是虎。
那条黄狗的顽强凶猛超乎意料,几翻狂吠着反扑,暴怒的狗眼尖森森狗牙险些蹿近我的脸。这就是骑虎难下,我不能败,逃跑则肯定很惨。若干回合之后,找到经验,藤木棍抡劈砸不如直接戳对狗伤害大。黄狗终于一败涂地夹紧尾巴哀号逃走,我一路乘胜追进球子家里,又对钻躲进木柜空隙的黄狗狠戳不停。
球子父亲问:干嘛打狗?
我边戳边说:因为偷吃我家带鱼和鸡蛋。
球子父亲说:要么你直接把狗打死,我请你吃狗肉,要么别打,等狗下崽给你一只。
我说:真的?好,我要狗崽。
和球子玩不到三天准打一仗,那时侯孩子打架家长不太管,怕人说“护犊子”。
后来我到东油附中念书,球子带一群人来寻仇,我属于单刀赴会。那群人里有几个以前切磋过,有点小名,开始用眼睛横楞,我不在乎,心想出事就是大事。最后球子过来,脑袋还裹着纱布,扛条八号铁线编的鞭子,看我一会对其他人说:走吧,撤。
事后我问球子干嘛不打?球子说都是邻居让人笑话。
现在球子和我都四十出头,也偶尔聚聚,他父亲过世较早,完全靠自己成家立业,孝顺母亲,几年前母亲也没了。
球子一路跌打滚爬,打工、烧锅炉,开馒头铺,最好的时候买捷达开出租,又肇事,现在帮人穿串卖烧烤。一个豁达憨直能吃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