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街
一个家轰然倒塌。最亲爱的人一夜间全没有了,剩下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王桃花跪在屋子里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地动山摇。
母亲和老奶奶下葬后王桃花一个人爬上屋后的山坡。坐在山坡上望着脚下生活了十多年的村庄,王桃花感觉到了无比陌生。王桃花不知道人心从何时起会变得这么自私,自私到容不得自己人活在这个人世间。小时候一家人和睦相处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犹如电影般在脑子里闪过。如果父亲还在那该多好啊,两个兄长们应该不敢这么不尊不孝,母亲会过得很幸福,自己也能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一下。父亲去世六年不到,一个大家庭竟然惨败的家破人亡,四分五裂。
母亲和老奶奶过世,家里只剩下四姐和王桃花自己。想想过去一家子人的美好日子,又想想眼前自己所处的处境,王桃花双眼迷茫起来,一层薄雾升起遮住了瞳孔,看不清楚远方。未来和幸福在哪里?王桃花深深的在心底里打了一个问号。
陈更红看到王桃花一个人坐在山坡上,他又跑过来爬上山坡来安慰她。一贯来坚强的王桃花破天荒的靠在了陈更红的怀里,感受来自一个男人的安慰和力量。陈更红把王桃花的肩膀紧紧搂住,给予他一个安全的依靠。陈更红在王桃花的耳边无比温柔的说,桃花,虽然我读书不多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你要晓得无论谁抛弃了你,我陈更红都会是你最后的依靠,再苦的日子你都记得有我陈更红站在你后面支持你。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也晓得跟你有差距,配不上你,就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以后我不会再这么不懂轻重来纠缠你。你要振作起来,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你爱不爱我不要紧,你过得幸福就好。如果你还去读书,遇到困难记得还有我陈更红,我能做到的我尽量帮助你。
陈更红的这一番话击中了王桃花的心肝,震得眼泪哗啦啦的流。王桃花想不透陈更红那粗糙又扭捏的外表下会隐匿着无数正常男人拥有的柔情,能把一个女人石头一样硬的心都揉碎了化成了泥,还要揉搓上无数凋落的花瓣。王桃花此刻感受到了什么是男子汉的担当,无论他的外表是什么,能把责任担当起来的男人才是真男人。过去那个被人笑话,被人欺负的男人,顷刻间变得高大伟岸。王桃花内心充满了愧疚,愧疚自己一直把陈更红当做一个不正常的男人看待。相比那些看似正常完美内心却又狡诈之人,陈更红便是一股清流,遗憾的是被这世间的浑浊所淹没。
王桃花被陈更红真挚的情意所感动,差一点把灵魂交给了他。王桃花在陈更红的怀里喃喃地说,更红,你是一个善良的男人,你没有好看的外表但你有一颗好看的心。你心灵手巧,勤劳能干,凭你的聪明会过上好日子的。再过四年,如果你还能坚持着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对象,我回来跟你过日子。王桃花豁出去了,她打算跟自己赌一把。王桃花跟陈更红定下了一个承诺,四年后彼此若还是单身,那么两个人走到一起组成家庭。此刻的王桃花不是冲动,她看准了陈更红的真诚和执着。陈更红在村子人眼里是一个特别的男人,甚至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有些女人气,爱吵架撒泼,可他骨子里有村子许多男人没有的担当。女人一辈子寻寻觅觅,所要的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担当,王桃花读过这么多年书深知这个道理。
陈更红得到了王桃花的肯定后跟着流泪满面。之前所有的委屈全化作了泪水一并奔涌了出来。从小看着王桃花长大,跟她骂过吵过,直到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了对她的那份爱意,做梦一般稀里糊涂的过了那么多年。陈更红永远都记得王桃花,小时候的王桃花一天到晚疯丫头一样的到处乱窜,一根竹竿几个小伙伴能把整个村子都给掀翻起来。那个小丫头而今长成了大人,成了一个撩人心扉的大美女。陈更红无数次想过,等桃花不读书了就娶她做老婆,一起耕种,一起守候生活。在青春的梦里,王桃花也做了很多回他的新娘。梦里的那种美感,一直延续到生活中来,对王桃花有了深深的无法躲闪的牵念。陈更红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能娶了桃花做老婆,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都愿意。做她的奴隶,愿意被她指使召唤,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陈更红思想简单,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真心喜欢和真心对待王桃花是他这一辈子的愿望和梦想。
七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王桃花如愿以偿的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师范大学。从小到大过怕了苦日子,当老师是王桃花的第一愿望,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不用为三餐发愁,至少这一辈子是饿不死。毕业后在城里工作,城里买房子再也不用回来。这是王桃花之前的想法,今后会不会把之前的想法推翻,王桃花不敢确定。如果四年后陈更红依然单身又还在等待,自己在四年中没有心仪的对象,那么自己的后半辈子可能是跟陈更红绑在一起,想到这些王桃花心头百般滋味。
王桃花去了省城读书,一去又将是四年。
王桃花走的时候没有去跟陈更红告别。悄悄地踏上了出山的车子。等陈更红知道王桃花不在家时,王桃花已经到了学校。王桃花不想惊动陈更红,更不想让村子人知晓她王桃花跟陈更红走得那么近。
在大学安顿下来后王桃花又四处寻找兼职。王桃花也想自己不用那么累,但老天爷没有给她一个可以停歇的机会。要想念完这大学,要想过渴望的生活,王桃花就得像钟表那样二十四小时转动起来。
经历过家庭的纷争和人情淡薄,王桃花已经有了一颗笃定的心。王桃花没有时间去交际,她也不屑于交际。连亲情都不靠谱的东西,友情又能有多靠谱。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满世界比比皆是。自己没有本事,拥有一火车的朋友也无济于事。四年毕业后各散西东,每个人都在忙着生活,谁又空来打理友情这种事情?即使聚会了,大家也无非是讨论着工作和收入,谁会关心你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又能怎样,都得靠自己去解决。大家不过是彼此的过客,虽然相逢,终究还是要相忘,各自寻求自己的天涯,后会已是遥遥无期。王桃花拿捏着分寸,既不跟大家过于生分,也不跟大家过于亲热。该参加的活动王桃花一个也没有落下,该出钱的部分王桃花也一分不欠人情。平时王桃花不主动邀约别人,她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不争不抢,与世无争。
大二那年冬天四姐王梅花结婚王桃花也没有回家。父母不在了,自己也不能陪在身边,王桃花给四姐邮寄回去了自己平时打工存下的一万块钱给她买嫁妆。四姐一出嫁,王桃花真正成了孤身一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孤苦伶仃的自己王桃花无法安然入睡,常常也是在梦里哭醒,令室友们对她很不满意。王桃花为了不影响室友,跟辅导员商量搬离了宿舍,一个人在外边租了房子。其时王桃花凭借自己的身材和容貌及天生的好嗓子,到处跑场子做歌手,收入还不错。王桃花打小就会唱歌跳舞。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她一直都是文艺骨干,没少拿奖。王桃花的声音有大山的味道,有山谷间的回音,缠绵清透,嘹亮纯净。
有歌声的地方就有舞台,有的舞台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就有江湖人士游走。王桃花几乎每天都把自己置身于江湖之中,每天与游走的江湖人士正面交锋及擦肩而过。时日多了,有不少江湖人士为王桃花驻足,欣赏她的青春美貌和纯净歌喉。他们开始以爱的名义靠近她,目的简单而直接,想把她拥入怀中,想占她为己有。
王桃花也开始游走在江湖人士之中,享受着被爱的兴奋和幸福。孤独寂寞和伪装坚强的时间长了,王桃花被爱锋利的刺刀刺穿胸膛的时候,终于倒在了爱的温床里。四面八方的猎人把王桃花当成了猎物,争相追逐着。他们以爱的名义围猎王桃花,都说了愿意把心给了她,说的天花乱坠令王桃花晕头转向。面对众多追求者,王桃花急急忙忙地挑选了一个叫做章天明的中年男人好上了。多金,离异,还长得不懒,只有一把年纪是他的缺陷。王桃花需要爱,需要温暖的怀抱和厚实的肩膀,做房地产的章天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王桃花选章天明也不只是图她有钱,还图他长得有几份像她父亲。王桃花从初中过来就没有了父亲,太需要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给予她安全感。当她把自己奉献给章天明后,她才明白自己那么多年来在拒绝同学们的追求,原来不是自己高傲也不是自己有多贞洁更不是自己真的有多忙碌,而是在等待一个老男人来爱自己,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把她当成了女儿一样的宠爱。王桃花只有碰到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才能彻底把心结打开,毫无顾忌的心甘情愿的跟了人家。
王桃花跟了章天明后并没有忘记离开家前跟陈更红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彼此都还单身,回去了就跟他一起过日子。王桃花仔细品味当时自己说的话,冲动占据了全部,现在想起来都好可怕,庆幸那时没有冲动到献身。王桃花跟堂姐王梨花打探过陈更红的消息,他还在街上一个人开着小店铺编织毛衣和绣鞋垫卖,还是一如过去一样一不顺眼了会跟别人吵架,把别人骂的狗血淋头。听到王梨花回馈的消息,王桃花内心无比复杂,如果多年后陈更红依旧单身,而自己已经结婚生子,他怎么办?陈更红年纪不小了,按农村人的思想,他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浑身透露着一股子女人妖媚的陈更红,还会女人都不太用的手工活,拥有出口成骂的超级吵架本能,还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吗?还有谁家的父母愿意丢下面子搭上这门亲事?王桃花感到陈更红真的可怜,当然王桃花也感到自己很无耻,更悲哀,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待他。
时至今日王桃花才清楚的认识到,那个叫做桃源村的地方是回不去了。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努力不就是为了避走他乡吗?愿意跟一个大了自己二十多岁的男人,还不就是打小心里就有的那种虚荣感在膨胀吗?
章天明对王桃花还不错,她大学一毕业就娶了她,接着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在众人的眼里王桃花是爱情和财富双收,但王桃花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为了远离家乡,自己也丢弃了很多。人生路还漫长的很,谁走到最后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而今孩子十五岁了。章天明在外头又有了年轻漂亮的姑娘,隔三差五不回家过夜。面对自己选择的男人,王桃花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任老公自由。这种喜欢到处发情的男人,王桃花即使要管也管不住。有几个钱的男人,有更多遇到诱惑的机会,就像当年章天明也禁不住王桃花美色的诱惑。
王桃花看似很大方,实则里内心很苦。时常后悔自己嫁给了章天明。原以为得到了一个男人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实则不然,永远都不能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所得到的不过是一笔交易罢了。
王桃花狠不下心来跟章天明离婚。她要维持自己幸福的样子来给桃源村的那些人看。自己曾经发誓要留在城市里生活,留下来了,得到了该得到的东西。生活过的多糟糕,她都不愿意抛弃打小就拥有的那份虚荣。即使装,她也要装得十万个开心来掩饰自己年少轻狂时代的欲望。
十五年过去,陈更红还是一个人生活。他并不是在等待王桃花,他早已不等待王桃花了。他去相亲过几回,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连寡妇和离异的女人都都嫌弃他会骂人,嫌弃他会一手女红。陈更红倒也不着急,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就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过着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偶尔时跟别人吵架,还是过去一样跺手跺脚的骂着,一骂半天不停歇。王桃花托王梅花给陈更红捎去了十万块钱,以此感恩当年他的支持和鼓舞。陈更红没有收下那十万块钱,他说为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是应该的,不值得回报,爱过心已知足。
十五年过来,王桃花都是肩负着全职太太的职责养育着两个儿子。闲来没事她就购购物,用购物来发泄内心的不满,花章天明的钱来平衡内心的失落。王桃花偶尔时上网打发时间,在时下流行的微博里王桃花也有账号,经常发一些文章和图片。王桃花发的图片和内容走在了先锋派,常常引起一些人在骂街,看着那些恶心死人的评论王桃花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过去的陈更红。那些人像这个世界原本欠他们什么,内心无比黑暗和愤世嫉俗,一言不合了开骂,骂起来的话比陈更红的还要难听和刻薄。王桃花看着微博里那些骂人的言论,有时候也想他们如果走出网络,来到大家的面前,可能跟陈更红无二,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王桃花有时候也在想,如果生活再这样无节制的下去,保不准自己也会融入到网络骂人大军中,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骂街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