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桃花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那么能干，一鼓作气能蹦出那么一长串刻薄又恶毒的话。王桃花骂得顺顺溜溜，骂得彻彻底底，把屋子里的婆媳两人给气的跑出来想打人。苦于自己理亏，伯母和陈春红也只好在屋子里用乱了章节的骂。王桃花没有罢休，跟着对骂起来，伶牙利嘴把屋子里的婆媳给骂哭了。
　　 王桃花妈听到王桃花这么会骂，还骂的那么下流痞子样，走过来把她拖回家抽了一顿。王桃花妈一贯来讨厌骂来骂去，没有家教。一家子八口人，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奶奶从来都不敢说半个脏字，怎么到了王桃花这里就变了样？一样米养出百样人，这句话用在王桃花身上最适合不过了。王桃花妈抽了她一顿后，她爸从矿山挖钨矿回来也把她抽了一顿。爸妈担忧死了王桃花这个人，指不定将来会闹出什么鬼名堂。
　　 王桃花还是王桃花，被抽一顿都没有用。隔天看到陈更红了又在学校里带领着一帮子同学们起哄喊叫。陈更红在风里凌乱着思维，身子随着风摆动，一句一句千古绝骂随着风飘过来，飘进孩子们的耳朵，然后飘向天空，和着黄牛的叫声在山村里回荡。
　　 时间转的快，转眼间王桃花读五年级了。读五年级的王桃花无比开心，读完五年级考试毕业后就可以离开小学这个鬼地方，中学在另一个村子，再也不必为看到陈更红那个吊死鬼一样的男人而犯愁了。
　　 陈更红好像天生跟王桃花犯冲。王桃花讨厌他，他反而喜欢粘着他。处处跟王桃花对着干，鬼一样的出现在王桃花的面前或背后。
　　 王桃花的大哥此时也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前面王桃花妈给撮合了两对年轻人，出于回报她的大恩，陈春红和王梨花也极力撮合王桃花大哥王俊生跟陈家二女儿陈秋红。
　　 不知道是被鬼缠身了还是被其他什么迷惑，原本有更好的姑娘愿意嫁给王俊生，二货头王俊生跟陈秋红好上了，两个人还偷偷在小河边的草丛里偷腥吃荤，把陈秋红的肚子给弄大了。把王桃花及她妈她爸都气的不行，但又无可奈何。
　　 这一来，陈更红更加频繁出入相邻的两个王家。还借着王俊文和陈春红儿子的名义喊王桃花姑姑，又借着陈金红和王梨花的女儿喊她阿姨，把王桃花喊得七窍生烟，心肝滴血。恨不得一扫把把陈更红给扫到鹅公岭山顶上去，这样才能眼不见为干净。那一年，王桃花十一岁，学习成绩全班第一，是学校里出了名学习好但又调皮捣蛋的女学生。打架起哄闹事，全学校王桃花占第二名，没有人占第一。王桃花的名气也在村子里扬开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村子里有一个小流氓阿飞一样的女孩子。学习好，这一点保全了王桃花在老师们心里的地位，乡镇有个什么比赛派她出去准保不会丢脸，于是老师们对她都是照顾有加。
　　 陈更红也已经是十七岁少年，除了身子骨长得瘦长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陈金红没有因为年龄的增加而把学会的女红手艺丢弃，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把自己编织的毛衣和鞋垫放到他家旁边的街边地摊去卖。守候摊子时，他也没有闲着，手起手落的针线间游走，比女人们还要娴熟，引得大人孩子们都来围观。
　　 陈更红编织毛衣的鞋垫的样式比他本人要好看很多，新颖独特，买的人还不少。尽管如此，陈更红还是没有摈弃掉原来那门骂人的绝活。年复一年过来，他的骂功如他的女红活一样，修炼到家了。如果有人来跟他讨价还价，他会把人家骂的屁滚尿流丢下东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小街。有了这骂功，大家都离他的摊子三尺远，左右两边都是人挨着人，唯独他一个摊位孤零零的突兀的独立于人世间。陈更红无所谓孤零零的一个人摆着摊子，反而开心死了，没有人来碍手碍脚。说来奇怪，陈更红这么会骂，他的生意却也不差。外村的一些人就喜欢他做出来的女红活，精致而独特。
　　 那年过年前，王桃花大哥王俊生把陈秋红娶回了家。相较于陈春红和陈更红，陈秋红的嘴上功夫要差了很多，脾气性格方面也有所不同，还算是个温柔的小女子。陈秋红嫁过来后尽心尽力做一个好媳妇好老婆的样子，可无论怎样，王桃花对这个嫂子都看不上眼。一想到她有一个令人生厌的弟弟和一个经常吵架的姐姐，对她的好感基本是打了一个折扣。
　　 王俊生娶了陈秋红，这让村子人有了话题可讲。嚼舌头的闲人们开始传了，将来的王桃花一定是要嫁给陈更红的。王桃花调皮出了名，陈更红吵架出了名，村子里两个名人在一起是最般配不过的了，简直是天下一对地上一双。这些话传到王桃花的耳朵里，王桃花在闲人最多的地方发狠的怒骂，谁乱点鸳鸯谱以后家里出贼古，谁乱传风流话以后死全家，瞎了眼珠不会看事就不要乱讲话，你们那么喜欢人家喊你们家老妹嫁给他，再讲我坏话你们出门会被沙官老爷擒半夜被鬼打。王桃花的几句狠话真管用，刹住了闲人们嚼舌头。由此，小小年纪的王桃花名声更加躁动，把村子人的神经挑动的抖了三抖。
　　 陈更红可喜欢被人家传说自己跟王桃花的未来。时不时的找借口到王桃花家里来帮忙干活，为的是多看一眼王桃花。陈更红给王桃花家里人每人都绣了一双鞋垫，绣的可精美了。王桃花妈和奶奶看了都很喜欢，说将来谁要嫁给陈更红那是享福了。王桃花却把那双鞋垫扔了灶膛化成了灰烬。只要陈更红来了家里，王桃花一般是跑出去了，躲到别人家里去。陈更红像瘟神一样到处蔓延，有时候王桃花躲都躲不掉。躲不掉了的时候，王桃花就撒开了性子骂他。王桃花骂陈更红，陈更红反而欢喜的很，听了浑身舒畅，连骨头都是痒痒酥酥的。王桃花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树枝抽打他，捡了石子扔他，他嘻嘻哈哈的笑着扭着纤瘦的身子骨躲闪把王桃花气得是要命了。陈更红边躲闪边说，桃花，你要对我好点，我们是亲戚了，等你长大了我娶你。
　　 实在没有办法了，王桃花撂下狠话，你个瘟神鬼离我远一点，再来惹我我就到你家点火烧你家的屋子。王桃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更红就收敛了，他可不敢冒那个险，万一王桃花一把柴点火烧了他家找谁陪去？陈更红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王桃花心机也不小，小小年纪懂得报复陈更红，唆使同学们学弟学妹们小组里的孩子们去挑逗陈更红。让他继续在小街头，在学校操场，在他家门口跺手跺脚的谩骂。看着陈更红的表演，王桃花是最开心的，躲在指甲花丛中里面偷笑，那笑容像指甲花一样好看。
　　 指甲花年年开落，开了一茬又一茬。王桃花如屋后竹林春天里的笋子，也是一节一节的成长着，从当年那个黄毛小丫头长成了有模有样的小姑娘。村子人都在议论王桃花，将来会是个美人胚子，肯定能嫁了个好人家。王桃花妈听了别人的议论，心里害怕着，时刻警告王桃花好好做人，不要心高气傲，不要听别人的那些闲言碎语。王桃花嘟嘟嘴，照照镜子，嫌弃母亲的唠叨，晓得了晓得了，我又不是那种狐狸精。
　　 在与陈更红的报复和看笑话中王桃花也从小学毕业进了初中。中学设立在小镇子上，要翻过一座山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礼拜天下午背着米和一些奶奶腌制好的咸菜去学校，到礼拜六下午才能回来。王桃花总算是耳根清净了，再也不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到陈更红，仿佛是丢弃了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
　　 王桃花周末回来后不再出门。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再也不下地干活。王桃花也开始看成人书本，武侠小说，都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书本里对美好事物的描述打开了王桃花的懵懂世界，一股青春翱翔的力量在她心底涌起，涌向她的整个身子，她想飞，飞得更高。
　　 进入初中的王桃花又长大了一些。不知道王桃花是吃了什么，还是她爸妈造人的时候用了不一样的招式，王桃花比村子人发育的要早，高高窕窕的身子，在村子里如鹤立鸡群招人眼球。一根油亮亮的大辫子垂到屁股后头可美了，如山里的杜鹃花一样美，撩拨着男人们的小心肝。除了陈更红死皮赖脸的说将来要娶王桃花外，还有不少男孩子们也在暗暗使劲跟王桃花套近乎。王桃花打小眼界高，一心扑在山村外的世界，无论谁都入不了王桃花的桃花眼。王桃花对那些投射过来的情爱都反射出去了，丝毫不留。
　　 刚刚读初中的那年冬天下雪的日子，王桃花她爸矿难去世。钨矿洞坍塌父亲被埋在了里面，活生生的压死。钨矿洞是王桃花父亲在自己山里挖出来的，死在自家洞里，等于是白死。父亲下葬那天王桃花感到天要塌下来了，他还那么年轻那么身强力壮，说没就没有了。王桃花一个人躲在屋后的竹林里偷偷哭泣，呼喊着父亲回来，回来再看看她。呼天喊地都没有用，父亲还是走了，家里从此再也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
　　 陈更红来安慰王桃花。陈更红诚诚恳恳的跟王桃花说好好读书，如果没钱了他会资助，无论读书读到哪里都行，只要读书完回来嫁给他就好，他真心喜欢她。王桃花不领情，她宁愿不读书也不要嫁给陈更红。王桃花骂他是痴人说梦话，懵懂鬼缠身了，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更红腼腆着脸说，我就是懒蛤蟆，我就是喜欢吃天鹅肉。能娶到你王桃花，我陈更红变成什么都行。王桃花不想跟他讲话，丢人，扭着青春的身子躲开了。
　　 四
　　 父亲过世后王桃花一家子的生活过得要拮据起来了。好几次王桃花妈想要她别读书了，辍学帮忙干活。王桃花自己坚持要读书，在艰难的日子里熬到了初中毕业。同时二哥和三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为这个家分担困难。王桃花从来没有多花一分钱，零食都没有买过。初中三年来都没有买过新衣服，穿的全是两个姐姐穿过的，也有王梨花穿过的。王桃花不嫌弃旧衣服，只要有书读穿什么都行。
　　 父亲过世后曾经大家庭变成了小家庭。两个哥哥结婚后都闹着分了家，过上了他们自己的生活。现在家里全是女人，自己、奶奶、妈妈和四姐，那个热闹的家庭，变得冷清，了无生气。
　　 三年初中过来，王桃花长成了一朵三月盛开的桃花，妖娆的开放着。上天对王桃花格外恩顾，把她打造的如山涧清泉般纯粹透彻，明眸皓齿，肤凝白雪。纵使一身洗了又洗的旧衣裳也不能掩盖住王桃花身上的那股子桃花般的妖娆妩媚。
　　 对门的陈更红一如过往在家编织鞋垫和毛衣拿去小街摆摊。三年过来了，陈更红吵架骂街的爱好依旧，跟他吵架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年复一年的锻炼使他骂起人来更加没羞没臊。三年过来，陈更红已是二十岁的小男人了。这个年纪的男人，火气旺盛，心中情感暗涌。陈更红也不例外，他也有情感，他内心也是一个男人。尤其是看到出落的像小仙女一般的王桃花，他的魂魄丢进了山沟沟，荡进了村里的小河水。
　　 陈更红一心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家跟王家有着这么复杂的亲戚关系，王桃花终有一天会是他的。想到王桃花会为他生儿育女过上神仙般的美好日子，想到这美事，他没日没夜的编织起毛衣和鞋垫来换钱。他要让王桃花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让她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忧。不过这些都是陈更红一厢情愿的想法，王桃花早已发过毒誓，宁愿嫁给外面的老头子也不会嫁给这山村的水牛牯。更何况是她看一眼都心烦的陈更红，嫁给他那是太阳西边出来的事情。
　　 王桃花中考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县城重点高中。读高中要学费钱，还有伙食费，她妈拿不出来了。到处也去借了，没有借到。王桃花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真想读书呢？十五岁的王桃花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王桃花妈跟她道出了实情，家里真的没有读书的钱了，前几年两个阿哥结婚盖房子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奶奶也八十多岁总得留点钱救急啊，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王桃花妈哭哭啼啼，诉说着要是你阿爸在就好了，他还能出面去借点钱。
　　 王桃花的两个哥哥主张王桃花不要去读书，女人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迟早都要嫁人的，把书读给别人家了浪费钱。两个哥哥还建议王桃花，要么找个谁家把亲定下来，拿出钱来读书，毕业后回来嫁过去。王桃花骂两个哥哥，你们拿不出钱就算了，不要给我出瞎主意，你们结婚盖房子把钱都花光了，连我读书的钱都不帮忙借一点，还好意思讲这样的话。两个哥哥被王桃花这么一出话讲的没面子，溜走了，不再过问。
　　 王桃花看不得母亲这么哭哭啼啼，心一硬，说不用管我读书的事了，我自己想办法。王桃花说完就出去了，夜里很晚才回家。王桃花妈问她干嘛去了，王桃花说去同学家里了，钱也借到了，不用担心书肯定是要读的，以后有工作了再慢慢还。
　　 那天王桃花出去其实没有走多远，她不过是去了河对门堂姐王梨花的家里。王桃花这是初次上王梨花的家里，那么多年过来了她都没有去过一次。原因很简单，不想看到比女人还妖气的陈更红。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去王梨花的家里，王桃花是有目的的。她还记得多年前父亲过世的时候陈更红说过，只要她想读书他会支持到底。过去的王桃花不领情那是不知道天高地广，没有想到家里会穷困潦倒到如此地步。为了读书，王桃花扯下了满心高傲和那些见不得人的虚荣。王桃花在陈更红的屋子里开了金口，脸红脖子粗的问他借钱。
　　 王桃花来借钱，陈更红肯定给，还双手奉上。即使她王桃花不来，只要捎个口信给他也会把钱送过去，这就是陈更红对王桃花的态度。王桃花觉得自己像是做梦，只有做梦的人才会这么不要脸皮。以前看不上人家，还故意起哄笑话人家，而今反而要求助于他，风水轮流转啊，王桃花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去是有多么过分和羞愧。过去的陈更红有多么的难堪，多么的让人不尊敬，在王桃花开口问他要钱的那一刻起又显得那么高大，那么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