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雾山下有个赵庄，房屋低矮破旧，街道曲折散乱，坍塌的房屋和墙壁分外显眼，村貌一片狼藉。赵庄东面群山连绵，山路弯曲，山村像积木一样“堆放”在山坡上；赵庄西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川，村落整齐、密集，宽阔的大道车水马龙，一派繁忙景象。赵庄是山区的门户，更像是贫穷与富裕的“界碑”，村民们都想逃离这个穷窝。
　　 不过，赵庄有其独特的优势，它是东部山区的“驿站”，山里人购置物品、外出办事、就医、就学、娱乐都依托赵庄，赵庄有什么动静，不出一周的时间就能传遍每个山村。基于其文化娱乐中心位置，赵庄成了政治敏感区，加速了对政治人才的孕育，成了出产官员的圣地。
　　 赵吉林就是从这个圣地走出来的人物，他不学无术，能力低下，做工作十有八九要搞砸。可他有股与众不同的机灵劲，能灵活应对那些错综复杂的官事，还能在运作中二次权衡利弊，作出技高一筹的选择。因此，村民们都管他叫“二机灵”。二机灵对政治异常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所察觉，而且对形势的发展能预测个八九不离十，并做出理智应对，但凡决定，毫不动摇；二机灵做事不同凡响，别人想不到的、不敢想的、敢想不敢做的、明知有利却又不好意思图的，他都能厚着脸皮去应对，且从未失手。他很自私，无论做什么都要讲个利益，没有好处的事，他一概不办；有利可图的事，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并用造假等手段蒙混过关，收获利益。村民们这样评价他：“二机灵，大事办不了，小事常出错，一举一动暗藏玄机，投机牟利浪迹官场！”
　　 二机灵是个传奇式人物，他是“文革”的牺牲品，是被政策划定为永不录用的对象，但却能迂回变通，赢取橄榄枝，从时代弃子蝶变为天之骄子，一直升至副县长职务。
　　 二
　　 文革末期，二机灵被推荐到乡立中学上学，成了赵庄唯一的高中生。那时，文革搞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学校不教学，天天搞“勤工俭学”、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组织“批林批孔运动”、“反潮流”、“反白专道路”和示威游行，学生们一年的学习时间被挤得只剩下三个月。家长们心疼孩子，打心里反对，有人质疑：“学生不学习还叫什么学校！”但那时是政治挂帅，弄不好就会抓了典型，只好三缄其口。可是，二机灵却拥护这种错误做法，他说：“那些‘之乎者也’类的书本知识，谁也学不懂，学了也没用，不如搞政治好，能增长斗争经验。”在他看来，搞政治运动最有用，也最有益。因此在学校的政治活动中，他表现的很积极，久而久之，便成了学校搞政治的风云人物。他上了二年高中基本等于没上，不但没有学到知识，还沾染上政治投机的毛病。
　　 在二机灵入学的第一年，他想上工农兵大学，就提前谋划了一次升学推荐准备，给村委主任送了大礼，赢得了村委主任的举荐承诺，可他送礼实在不是时候，刚升高二，就赶上了高考制度改革，贫下中农推荐上学的做法被终止执行。高中毕业后，他仍心存侥幸，装模作样地进考场发了几个小时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自此，他升学的念头被彻底粉碎。
　　 二机灵回村后，不懂农业技术，又没有力气种地，亲身感受到了不学无术的尴尬，但已无法挽回，只好认命。但二机灵还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开始的想法并不大，只想多挣点工分，他向生产队长提出要求后，队长很快就给他增加了劳动任务，他只干了一个小时就气喘吁吁了，终未完成任务，被生产队长进行了严厉批评。他又通过阿谀奉承队长，谋到了一个“跟车”的轻松活，既能多挣工分，又不用费力气，可赶车人给他分配任务后，他丢三落四，事情办的很糟糕。赶车人责怪他说：“你这后生干活怎么这样笨啊，像个傻子似的。”二机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感到很没面子，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是高中生，不能干这些粗活，不习惯记这记那！”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很不自在，终被赶车人频繁责怪，最终还是换了人。但二机灵没有灰心，仍在挖空心思地寻找着其它途径。
　　 就在这时，上级配备干部有了新标准，要求农村干部必须达到“三化”标准——即革命化、知识化和年轻化。二机灵对政治很敏感，立时就感到了机遇的到来，这都是他在学校参与政治运动练就的“功夫”。于是，在赵庄村主任这个职位上打起了主意：赵庄村委主任因年龄大要调整，可自己在学校有一段不光彩的经历（指上高中时参与极左活动），是配备干部的大忌，不符合“革命化”的要求；自己是高中生，可在学校混了二年，压根儿就没学到知识，与干部“知识化”要求也是相悖。他感觉自己只符合“年轻化”一个条件，如何才能满足“革命化”和“知识化”的要求？他思来想去，最终想出了一个政治投机办法，给公社书记（那时还不叫乡政府）写了一封简短的自荐信，并亲自交到书记手中。书记打开自荐信，一段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中：
　　 敬爱的书记：
　　 您好！赵庄是公社确定的班子调整单位，村主任已年近古稀，工作起来很吃力，公社及时进行调整，是对赵庄工作的负责之举。赵庄是一个有特殊地理位置的大村，能够影响东面十几个山村的工作，实现领导班子的革命化、知识化和年轻化，具有重大的意义。我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知识青年，是赵庄唯一的高中生，有知识、也有信心，更有一颗为革命奋斗的红心。我相信，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赵庄定会有一个巨大的跨越发展的。我上高中时曾担任班干部，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锻炼经历，这对于我当好这个村委主任有益，我若真的当了赵庄的村主任，我一定要在工作上进行深入细致的探索，相信自己能够克服任何困难，取得最后胜利的。现抖胆自荐，望领导给予考虑。
　　 赵吉林
　　 书记看后感到很震撼：“高中刚毕业就有这样的抱负，难得！敢于用这种方式表白的人一定是个有胆识的人。”于是，对二机灵说：“你放心回去吧，这样优秀又有信心，我们会重点考虑的。”
　　 二机灵听了书记的话，像吃了一块蜜糖，但心里却暗暗偷笑：自荐信里的内容是按干部‘三化’条件写上去的，我虽然没有达到‘革命化’和‘知识化’标准，但写上去了就等于符合条件了。这些当官的都这样，表面上看见严肃，实际上却都是些草包，就知道图个省事！我这封信也总算没有白写。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乐开了花。
　　 二机灵回到赵庄后，反复思索这次操作，并施展其绰号特征，对这次自荐操作进行二次权衡：调整村主任职务，公社书记易如反掌，可书记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呢？现在是干部调整时期，其他人也在谋这个职位，据说村里有三四个人想当村主任，村主任本人也推荐了一个接班人。我毛遂自荐了，其他人也一定会，不过我是书面的，别人是口头的，这虽是我的高明之处，但也保证不了公社书记推荐别人，怎样才能击败其他争权者呢？他想到了恐吓，但又作了否定，因为弄不好就会搞得一塌糊涂。他又想到了送礼，可感觉和别人比没有什么高明，让书记顶回来就会满盘皆输。现在正处于拨乱反正时期，各级领导一定也在想着升官，如果我要给书记创造个升官的条件，比什么都珍贵。想到这里，二机灵就心思了一个送锦旗的主意，可这也得有个事情支撑啊！从此他就用心留意着身边发生的事，终于在三天后抓到了一个机会。
　　 这天，公社书记来赵庄检查工作，看到一段通往学校的路面损坏后，对村委主任说：“这段路是孩子们上学的必经之路，坏了怎么行！再怎么也不能让孩子们为难啊！你们得尽快想办法修修。”这本是件很平常的小事，可二机灵却对此大做文章、特意拔高。
　　 第二天，二机灵组织了五六个和自己要好的学生家长，举着“书记关心下一代，及时修路品德高”的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公社，书记一看群众在表扬自己，乐得合不拢嘴，还把二机灵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喝茶。自此，书记对二机灵另眼相看，在村委主任的人选上做了最后的决断。他的这一招数虽然有效，但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一个村民说：“二机灵的脸皮真厚，这种‘无病呻吟’的行为真肉麻，全村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的！”
　　 一周后，公社书记带人来赵庄调整村委班子，在群众大会上当场宣布赵吉林为村委主任。自此，二机灵成了赵庄的地头蛇，县、乡政府办事都得他经手，村民办事也得他把关，成了赵庄最具权威的领导，人称“云雾山下第一霸”。
　　 三
　　 随着农村改革浪潮的席卷而来，赵庄成了乡政府关注的焦点，身为村主任的二机灵也被推上了农村改革的政治舞台。
　　 农村改革浪潮的到来，使二机灵又一次感觉到机遇来临。他对形势做了深入分析：农村改革是巨大的社会变革，必然带来利益的重新分配，也必然要涌现一批改革人才，这些人才是农村改革的先锋，当然也是下一步深化改革的重量级人物，国家必然要给这部分优秀人才享受优厚待遇，说不定会成转为国家正式干部呢！这可是国家给农村干部的一个巨大福利啊！自己作为新任村委主任，算是撞上好事了，一定要牢牢把握这个机遇啊。想到这里，二机灵的脸上荡漾出幸福的神情。
　　 轰轰烈烈的农村改革开始了，公社被更名为乡政府，并开始对各村下达改革任务。二机灵接到工作任务后，忧心忡忡，其原因有两个：一是他的文化水平低，不会计算百分比，也不懂百分比是怎么回事，无法向群众讲解；二是他是个政客，光会喊几句口号，在工作上想不出具体办法来，每次到乡政府汇报都要挨批评。虽然自己预测出这次改革有利，但完成改革任务确实有点困难。为解决这个难题，他从村里物色了个文化人当帮手，这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顺利完成了改革任务。
　　 完成任务后，文化人就要往出撤，二机灵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改革任务虽然完成了，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连改革任务都完成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文化人不解地问。
　　 “这个你就不懂了，改革任务是完成了，可还没有向上级交代呢，上级说完成才算真的完成，完成的好不好也由上级说了算，下一步，咱还得用心做做迎接检查工作，这才是重中之重啊！你不懂政界的这些套路，就按我的安排去做吧。”二机灵做具体工作不行，可糊弄上级却是行家里手。
　　 文化人按照二机灵的安排，在赵庄建起了改革档案室，还将改革措施、效益等相关内容进行了放大式完善，编撰了《赵庄经济体制改革资料》。为突出效果，还在村里设了一个改革宣传版面。二机灵干不了改革，干这些虚假的应对却显得很有才华。
　　 做完这些事后，二机灵感到了一种成功的喜悦，晚上回家后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真是形势大好！形势大好啊！我的运气就要来了！”并猛拍茶几，把茶几上的水杯等物品拍得一阵乱颤。
　　 妻子吃惊地问：“你神经了！别把茶几拍破！”
　　 “咱农村改革进入尾声了，下一步可有好戏唱了，不出三年，将有特大喜讯传来。”二机灵兴致勃勃地说。
　　 “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原来都是村里的公事啊。”妻子不以为然地说。
　　 “什么公事，你太幼稚了！”
　　 “难道你是遇上好事了？是不是咱当万元户了？”妻子似懂非懂地嘀咕。
　　 “唉！你就记得钱，体制一改革，当个万元户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下一步，咱赵庄的万元户多着呢！难道这大家都有份的事，值得我高兴？”二机灵在妻子面前故意卖弄，还用手神秘兮兮地打了个响儿。
　　 妻子娇滴滴地说：“到底有什么事么，快告诉我，不然，今天晚上我就不理你了！”妻子边说边走到二机灵身边，顺势投入了他的怀抱。
　　 “你想想，农村改革是大变革，怎么改？改什么？谁最有发言权？不就是我们这些农村干部吗？再说，这次改革是粗放式改革，下一步还需精细化，能不用最有发言权的人去领导吗？据我预测，国家要深化改革，三年之内必然要招一批农村干部，而且要给予优厚待遇。这不是喜讯吗？我有望跳出农村圈子了！”二机灵兴高采烈地解说着，并得意洋洋地与妻子做了个“吕”字型。
　　 “国家招干部，就一定招你吗？”妻子怀疑地说。
　　 “你不懂这些，就别上火了，我的绰号是‘二机灵’，这你是知道的，就凭这点，我就能拿下这个招干指标，现在已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不过还得来点小措施强化一下。以后，县乡领导来咱村，特别是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可不能再往别人家“配饭”了，还要尽量留他们在咱家过夜。这对招干至关重要，下一步我将大显神手，你可要好好配合我啊。”二机灵满怀信心、绘声绘色地向妻子解释。可妻子那懂这一套，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二机灵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做好了接待上级的准备，还找到文化人写的农村改革政策解读文章，看了又看，背了又背。自此，只要县乡领导来赵庄，他就主动承揽起配饭和住宿来，即便领导们工作繁忙，他也要硬着头皮留人。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乡长来赵庄调查农民对这次改革的态度，本打算完成调查任务后就回乡政府，可赵吉林不让：“乡长啊！今天你别走了，就住我家。改革是件大事，咱俩就此话题好好聊聊！”二机灵认为这是自己邀功请赏的机遇，既能与联络感情，又能展示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