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孩时代
一
二零二二年的六月天,天气真好。可恶的雾霾不见了踪影,每天都是艳阳天。
孙富贵的心情却晴朗不起来。这不,早晨刚一进办公室,马上就被总经理叫去训话了。
“最近技术部咋搞的?接连出乱子!”总经理嗓门特大。一边训斥一边把一份传真件重重得摔到孙富贵面前。“回去好好看看,抓紧安排处理,一天之内必须解决好!”总经理拿起传真件朝孙富贵挥了挥,孙富贵赶紧上前双手接过传真件,唯唯诺诺道:“是,是。我马上去办。”说完转身退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生了个二孩以后,快变成个彪子了!”总经理望着离去的孙富贵嘟囔道。
孙富贵大学里学的机械设计专业,毕业已三十多年了,在县城的一家公司里担任技术部部长。总经理和他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论起来是同门小师弟,比孙富贵小十多岁,工作上却从来不给孙富贵这个师哥留情面,动不动就训斥。
孙富贵拿着资料快步往技术部赶。手机突然响了。接起一听,是一个女孩急促的声音:“您好,您是孙天赐的家长吧?”孙富贵一听是幼儿园老师的声音,心里一慌,双手抱着手机,道:“是,我是。”“您赶紧快过来吧,您儿子又惹祸了,把一小朋友給打伤了。”幼儿园的老师带着哭腔道。孙富贵慌忙跑起来,说道:“我马上过去,马上过去。那孩子伤得咋样,严重吗?”那个老师焦急得说:“您快过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那小女孩的头被您儿子打破了,已去了医院。”孙富贵这个气啊,自己早晨把儿子送幼儿园临走时,千嘱咐万嘱咐的,这才多大点功夫,又惹祸了。
孙富贵一路小跑跑回技术部,把刚才从总经理那里接的任务安排下去,吩咐手下抓紧研究解决。自己赶紧下楼去接上同在公司上班的媳妇,开车直奔幼儿园。
老师见了孙富贵夫妇,说话都带着哭腔:“哎呀,你们可算来了,我们是管不了你儿子了,今天无论如何先弄回家自己照看一天吧。”孙富贵的儿子孙天赐这会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怒气,小大人似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孙富贵,吼道:“孙富贵!我命令你,快带我走,我不稀罕在这里上学了,我要找奶奶!”
孙富贵刚在公司挨了训,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啪啪”照着儿子就是几个耳刮子。然后对媳妇说:“你开车先把这熊玩意送回家。”又转身对老师赔不是:“真对不起,老师。我儿子从小被他奶奶带着,宠坏了。”
孙富贵转身往外跑,媳妇道:“你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去医院看看被打伤的那个孩子啊。”孙富贵气急败坏的吼道。
“这一天天的,真闹心!”孙富贵跑到路边,招手打了个出租车,嘟囔着去了医院。
孙富贵刚走,儿子孙天赐捂着挨了揍的腮帮子,愣了一小会神,突然躺倒地上,满地打滚,撒起泼来。孙富贵媳妇费了老大劲,在老师的帮助下才把儿子拖到车上,带回了家。
等一进家门,孙天赐挣脱开孙富贵媳妇的手,直接跑进自己的卧室,“嘭”的一下带上门,把门反锁了。然后在卧室里,“吱吱,呜呜”的哭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又哭一会。妈妈趴在门上无论咋劝,就是叫不开门。孙富贵媳妇知道,这是挨了揍,不舍气呢。就不再稀搭理他。自己去客厅里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卧室里啥声音也没有了,孙富贵媳妇心里犯嘀咕,悄悄走过去,把耳朵贴门上听。屋里静悄悄,啥也听不到。又趴下身子想从底下的缝隙看看啥情况。正在这时,一张折叠的白纸从门底下徐徐地推了出来。孙富贵媳妇赶紧抓起来,打开看了半天,腮帮子咧了咧,想笑,没笑出来。鼻子酸酸的,一下子又想哭,可哭也哭不出来。
孙富贵的儿子今年四岁半了,上的是幼儿园中班。已会拼音写字了。只见孙富贵的儿子孙天赐用铅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一行大字:
SUNFUGUIWOCAONIMA!!!!!!
最后边是六个感叹号。
二
二零一六年的秋天,天气真差劲。
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雾霾却多日不散。人们在大街上行走,嘴上都捂着个大口罩,和闹“非典”那会似的。尤其是到了晚上,直接憋得让人难受。
傍晚时分,县城里的一户人家,一对中年夫妇正围坐在餐桌前吃晚饭。男的大名孙富贵,是个七零后,今年四十多岁,和媳妇在县城的同一家公司上班。有个闺女,一家三口,很普通平常的人家。
今年夏天,闺女刚考上高中。高中离家远,只好住了校。两个星期才回来一趟。高中学习紧,回来也是住不了两天就得急着往回赶。孙富贵觉得终于可以松口气,清闲清闲,可以和媳妇好好过过二人世界。
孙富贵和媳妇闷头吃着饭,滋润的孙富贵还开了瓶啤酒,小口小口地酌。客厅的电视机开得声音很大,孙富贵边吃饭边留意《新闻联播》。
突然播了条新闻——国家出台政策,放开二胎生育。
孙富贵站起来,端着杯啤酒,凑到电视机前看了半天。回来和媳妇说:“俺娘快来了。”
三
孙富贵算得真准,果不然。没过几天,孙富贵的娘进了城。
孙富贵老家在农村,山区。离县城好几十里路。
孙富贵有两个亲姐姐,老娘怀了孙富贵,已属于超生。孙富贵的娘怀孕七个月时,黑夜里被公社计生委抓去做人流,半路上被老爹和几个叔叔给截了回来。往山上逃跑时,孙富贵的娘摔坏了腿。四十多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走路不方便。所以一般不来城里。
这天,好久没来县城的孙富贵的娘,来了。以前都是捎带米、面、菜,这次捎了一篮子鸡蛋,好几只老母鸡。孙富贵媳妇以为是奶奶疼孙女,说:“您孙女上高中住校了,不回家吃饭。”孙富贵老娘说:“这是给你俩吃的。”孙富贵和媳妇说:“俺俩身体棒着呢,吃啥鸡啊?”孙富贵的娘说:“盼着身体棒好。”
等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孙富贵的娘说:“你们也听说了吧?”孙富贵和媳妇说:“听说啥了?”孙富贵的娘说:“生二胎啊!”孙富贵媳妇一下跳起来,惊讶道:“妈,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生二胎吧?”孙富贵的娘斩钉截铁的说:“你是俺老孙家唯一的儿媳妇,当然是要你生啊!”孙富贵媳妇说:“妈。我都四十多了,就是想生,我还生得出来吗?”孙富贵的娘一脸的不懈:“这有啥。你姥姥五十岁时,生得我。”
孙福贵的媳妇一下子头就大了。
孙富贵的娘站起来,对着孙富贵说:“你爹一听说可以生二胎,一大早,跑后山上你爷爷奶奶坟上去哭了老半天。这几天,已求你三叔带着去建筑工地绑钢筋了,说是给未来的孙子赚钱买奶粉喝。我的话就说到这地步,这事你们俩就看着办吧。”
孙富贵夫妇没了言语。孙富贵的娘嘟囔道:“刚才还说身体棒着呢。光想偷懒。”孙富贵媳妇嚷求道:“妈,这不是偷懒不偷懒的事啊,再添个孩子养不起啊。你看看现在这物价,你看看现在这房价,您总不希望您孙子长大了打光棍吧?”孙富贵的娘一听急了,道:“你说啥玩意?咋养不起?当年那么穷,我在山洞里藏了两个月,不一样生了富贵?不也一样养大了?一样娶上媳妇?!”孙富贵的娘越说越来劲,“你们只管生,生下了你们不养我和你爹养!唉,咋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狗东西。”孙富贵的娘不敢和儿媳妇较劲,矛头一下又指向了孙富贵。
孙富贵和媳妇面面相觑。
孙富贵的老娘下了决心:“必须要个孙子!”孙富贵的老娘说这话时,牙咬得嘎嘣响,“告诉你俩,不给我生孙子,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孙富贵的老娘说到做到,直接睡在孙女的卧室里,开始常住。
孙富贵的娘要住在这里——督生!
四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
胶东半岛偏远的一个山村里,天很热,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地躺下睡了。寂静的小山村里,偶尔有几声狗叫,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此时,村头有几个人却没有睡意,他们躲在村头唯一进村的土路旁的暗处,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远处一辆卡车,没开大灯,沿着土山路悄悄地开了过来,临近村头,躲在暗处的人闪出来,拿手电筒晃了三个圈,车停住,跳下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低声问道:“人确定在家吗?”“确定在家!”村口迎接的人认真地点头说道。“好,前头带路,开始行动!”车上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低声命令道。一群人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向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飞奔。
众人来到门前,干部模样的人对着众人低声命令:“按预定计划,分头行动!”一拨人立刻包抄到院墙四周,警惕地埋伏下。干部模样的人朝着村干部一努嘴,村干部立刻上前敲门。
不一会,屋里有了动静,一中年人站在院里警觉地问道:“谁呀?这么晚了敲门!”门外的村干部说道:“老孙,开门,找你有事。”院里一下没了应答,接着一阵阵稀里哗啦声响。门外急促地催促道:“老孙,快开门。”院里中年男人应道:“一会就开。”
门却好久不开。门外的人急得直拍门框子。又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用力一推,蜂拥而入。中年男人一下被推了个趔趄,喊道:“干啥?你们要干啥?”来的众人却不应答,有几个人冲进进了屋里,另几个留在院子里,打开手电筒,四处寻找。
不一会,从院子南墙跟的一个草垛里搜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妇女。被喊做老孙的中年男人一看,赶紧上前一边阻拦着,一边对着院外大喊:“快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小山村里大半夜突然出了这喊声,村民都被惊醒了。呼啦啦跑出来,一下围住了院子。
干部模样的人一看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怕生出乱子,赶紧命令道:“快快,快把人弄上车,赶紧撤。”两个壮汉把那大肚子妇女抬到卡车的后斗子里,用绳子反绑着双手,绳子一头绑在车斗子前围档上。
卡车“突突”的发动起来。想走,却已动不了了。只见刚才开门的那个中年汉子老孙,从人群里叫过两个老人,吩咐道:“爹娘,你们快抱着车轮子,拖住他们。”又回头对着几个男人吼道:“二弟,三弟,四弟!快跟我走。”说完,几个大汉子一转身冲进了夜幕中。
再说这两个老人,一个是老孙的爹,一个是老孙的娘,俩个老人听到大儿子喊叫,知道儿媳妇怀孕的事出乱子,鞋子都没顾得穿,赤着脚就跑过来了。正着急不知咋办,大儿子一喊,俩人一下子躺在汽车轮子前面,一人抱着一个汽车轮子,几个大汉咋拖也拖不开。
来的干部又是吼又是叫,又是讲法又是讲罚。费了半天劲,才把俩个老人挣脱开。吆喝开围观的村民。卡车司机钻进驾驶室,一脚油门,加速逃跑。
等上了山路,一伙人才放了心。正得意呢。可走出没几公里,到了山根的转弯处,又坏事了。只见路前方不远处,从山上滚下好多大石头,一下子堵住了路。车上的人赶紧下来查看,石头很大,没几个人是搬不动的。干部模样的人下命令,让后斗里看管那妇女的人赶紧下来,大伙一起清理石块。
此时,后方路旁的沟里闪出几个人影。一人拿个大棍子站在一旁警戒,另一人麻利地爬上卡车后斗,解开绑在那大肚子妇女身上的绳子,抱起那妇女,车下边的人赶紧接住,几个人抬着那大肚子妇女,连滚带爬,奔向山坡,一转眼,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及至看管的人搬完石头回来,车斗子里早已不见了人影。瞅瞅四周已是一片寂静,啥也看不到。干部模样的人年轻时,在这里伏击过日本鬼子,知道这里地势险要。心里害了怕,赶紧下令开车走人。
等卡车开走了好一会。半山腰里,几个男人,抱着刚才跳车崴了脚,痛得直咧嘴的大肚子妇女,商量道:
“咋办?家是不敢回了。”
“肯定不敢回去,说不定这会还有埋伏呢。”
“亲戚家也不敢去,计划生育村村都抓。”
“那咋办?总的有个落脚的地方。”
“哎,大哥,我记得这座山的北坡上有个山洞,里面好多房间,还有泉水,有竖井,在里面生火外面也看不见。”
“三弟,你说的那个山洞安全吗?”
“绝对安全,大哥。洞口很隐蔽。这些年好久也没人去了。再说了,咱爹天天在山上放牛,正好让他在外面放哨。”
“对,对。三哥一说,我也记起来了。那个山洞我进去过好几次,山洞里面还有好几个暗道出口,万一被人发现了,也跑得掉。”
“哎,那这个地方到可行”。
“咱爹放的牛群里有头牛最近产了牛犊,正好可以偷着挤些牛奶煮煮给嫂子喝。”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我回去拿铺盖。”
“大哥,等下半夜再回去。”
“还要注意,防止有人跟踪。”
“我没事,黑夜里,没人敢跟踪我。你们几个看好了你嫂子就中。”
“放心吧,大哥。有我们兄弟在,公社来人也不好使!”
第二天,村东头的老孙家大门紧锁,一家人失踪了。
北山坡上,白天有个老头在放牛,时不时地警惕得巡视着山下的动静。夜里,老有黑影在山坡上下撺掇,悉悉索索的。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最近北山上闹鬼了!”
五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