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收获】只道是寻常(外七首)
1、只道是寻常
泥土翻新,去年的草木伸枝拔叶
桃花依旧鲜妍,南风依旧向暖
老屋檐下残巢还在,新燕衔泥补建
春天像一本旧书,被反复翻阅
如同炊烟,每日每夜扯着星光
耳语人间的故事
它带走尘世岁月,又带来上天的懿旨
它拔高人间灯火的同时
又淹没所有的尘埃
天上的云朵和地下的河流
它们交换彼此的身躯
如同我们活着,用日子交换日子
白天和黑夜轮流看守
曾有闭口不言的话语渗进沙漏
秘密过了效期,就失去了价值
我们只能廉价地活着
努力地翻阅每一个春天
这注定是一本旧书
一本无法续写和更新的旧书
2、沉默的大地如父亲
禾苗一世世沉默着
父亲手里的锄头敲击土地
震落的汗珠碎落土壤
仍就悄无声息
大地有了咸度,根植记忆
可它如父亲般无从用话语表达
沉默的接纳风,接纳雨
接纳收获与指责
大地如父亲一般
一生都在用沉默作答
草木周而复始肆意生长
没有呐喊和痛感
在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时
我惊慌,我看到父亲的影子单薄
放佛一用力就会被风吹散
此时夕阳比正午的阳光刺眼
3、存在
春天,一座座旧坟凸显于大地
人们翻新泥土,播种粮食
路过亲人的坟,往上铲几锹新土
让它们高起来,新起来
这是自家的坟茔地,不设墓碑
指认每一位祖先的位置告之下一代
记得每年春天祭拜
而后世代在这里收获,在这里安葬
土地是真实的存在,是若大的坟墓
像星星一样不规则的排列
把生人和死人不规则的排列
然后生活,然后死亡
然后轮流等待被后人添高垒土
从这里出生,从这里收获
亦从这里消逝
4、凌晨四点
今夜,月光扯着云层
怕一松手就把自己消融
这忧伤流满人间
多少日子避开白光的窗帘
把自己充当绿萝
慢慢伸展,缩短想念的距离
亲爱,我贪恋你的诗句
怕放下就会断了所有的念想
还要强迫道声早安
精灵负载了记忆
它蹲在窗沿迟迟不肯言语
我无法责怪自己的灵魂
天涯两段开着各色的花朵
此端朝南,彼端背北
钟声敲响四下,我悄悄起身
帮远行的精灵收拢翅膀
轻轻安于怀抱
5、庇佑
他仿佛一夜间就瘦成了月亮
身体在套上病号服的一瞬
就彻底矮了下去
从此再没有直起腰身
探望时,他带口罩
面色苍白的脸上布满瘢痕
越来越像老树皮
这深深刺痛我的眼睛
他是一个有势力的人
可曾经的前呼后拥哪里去了
曾经的锦衣华服哪里去了
此时,只是一个沉默的病人
他打开抽屉
拿出一本翻旧的《大悲咒》
他说,他正在寻求佛祖的庇佑
庇佑他万事有求必灵
6、走过的人
此刻正处于森林深处
动听的鸟鸣是充满危机的信号
星光被前仆后继的人损坏
方向存在视野以外
当篝火熄灭,需要继续赶路
一条岔径通往另一条岔径
汇扰四方的人,背负同一种逃亡
人迹罕至处必绿草萋萋
这是我的选择
我要循着踪迹回到旧地
回到出发的原点
当岁月叠加到一定厚度时
我要重新讲述
讲述这段去而复返的路途
曾经踩过荒芜的森林
在昏暗之中苏醒
7、花朵的一生
花朵无从选择自己的颜色
它的前世和今生已被构思完整
一出生便融入光秃秃的世界
迎接风声,雨滴以及昆虫的私语
听遍尘世的故事,便开始搜寻记忆
以为如此就会把持住命运
当河水满漾,就抬头看那七色的虹桥
一点点鲜亮,又一点点消逝
而后太阳明媚,而后星月满天
它努力地往深处缩紧
脚下的黑土壤沉默地接纳它哭泣的身躯
如此反复的记忆却是疼痛
8、麦收后的我们
此时不提及镰刀和麦叉
不提及风刃的收割
只把月亮的一头按进池塘
等待布谷鸟靠近村庄
炊烟一直弥补天上的河流
摘取一截置于酒中
诉说着人间隆起的岁月
此时谈到明天的雨水
提及备下的菜籽
提及去年的贫瘠和今年的收成
当星光淹没灯火
风就把力量带往森林
一整夜讲述衰老的故事
连带我们的胸腔
也吹着呼呼的风声
对应布谷鸟深沉地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