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漷州城遗址(杂文)
今张家湾镇西永和屯村西,有一片遍布砖头瓦块的“砖渣地”,按史料记载和笔者根据史料的分析判断,这里应是元代漷州最初的州治遗址。
西永和屯村地处张家湾镇南部,这一区域原属牛堡屯乡,汉代以前,它甚至不属于通州(按通州潞城古城遗址考古最新发现,通州建制始于汉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当时称路县),而是与通州一样,同样上属于当时的渔阳郡。《汉•渔阳郡》记载:“沽水出塞外东南至泉州入海。”可知当时的泉州地域很广,甚至应包括现在的天津部分地区,但如此广阔的地域,何以其建制只与当时的通州(路县)等列?查史料可知,当时的泉州大部还淹没在水下,天津大部并没有露出渤海海面。这片广阔的浅海和连在一起的湖泊,时称雍奴薮,当时的泉州所辖,应该只是雍奴薮的部分边缘区域和岛屿。按《魏•地形志》记载:“至北魏太平真君七年(446)并泉州入雍奴。”可见汉时雍奴薮周边,还不止有个泉州。魏时的雍奴县,唐时改称武清县,这个名字读者就很熟悉了。
汉代后沧海桑田,至辽宋时,雍奴薮已演化成若干湖沼,今张家湾南部仍有一个很大的水淀,时称延芳淀。此时西永和屯村西地域已露出水面,变成了前出延芳淀的一片陆地,自然野生出大片的柳树林。柳树生长最喜水边,柳絮飘落水面,被水波推上岸边,遇到泥土就会生根发芽。柳树还有一个生长特性就是耐涝,几个月泡在水中也不会淹死,随着自然水面的不断下降,露出水面的陆地往往最先长成柳林。西永和屯村西有人聚落之初就被称为柳林,应该就是因为这些柳树了,这也同时说明这块地面当时才刚露出水面。
这片新生成的陆地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当时的延芳淀还是一片非常辽阔的水域,据《辽史•地理志》记载:“延芳淀方数百里,春时鹅群所聚,夏秋多菱芡。”它已经不是很深了,但水域依然很辽阔,按照今天的地理位置推定辽时延芳淀的范围,应该是东起今通州区的漷县镇,南至永乐店镇柴长屯和河北省廊坊一线;西南至北京大兴区采育镇和通州区马驹桥镇一线;西北至北京朝阳区大羊坊、通州区台湖镇和张家湾镇凉水河以南一线;东北则以今北运河西岸为界……当时的延芳淀与北运河的前身白河还有部分连通,萧太后从辽东运来的粮食,可以直接航运到延芳淀中的皇家粮仓(今西永和屯村东一公里多的苍上村)。直到金时海陵王时还能在延芳淀中演练南侵的战船,也可以返溯当时的状况。
这是多么大的一片水域!而西永和屯村西这片新生成的陆地,西北有高岗走廊可以连通今台湖镇和张家湾镇以北,它就像前出延芳淀核心的一个半岛,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然决定了它的地位。不过这只是就延芳淀就当时的状况,而且它当时的陆地面积不会很大。一片湖沼在一个地区发展中的重要性是有限的,正常情况下它至多也就是一个镇的分量,事实上在它元代成为漷州州治之前,终于也就是一个镇:柳林镇。但是它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是从这时就已奠定了的。
辽朝是北方民族政权,北方民族有着悠久的“捺钵”文化传统,所谓捺钵文化,就是逐水草而居的四时游猎习俗,要游猎就要有个水草丰茂猎物较多的地方,延芳淀正好满足了这个条件。辽朝会同元年(938)正式在北京建陪都,称南京幽都府,开泰元年(1012)又改称析津府,事实上已经把王朝的政治中心搬到了北京。政治中心搬到了北京,文化传统自然随之而至,于是其捺钵文化的目标,也就瞄上了都城附近的延芳淀。延芳淀这个名字,正是辽朝统治者以其形似辽国东京辽阳附近的捺钵地延芳淀而直接搬过来的,这本身就是撩拨了圣眼的佐证。
一片普通的地域被皇家看中占用,那地位也就不同寻常了,今西永和屯村西不过几里距离的牛堡屯村,有说其得名即为“捺钵”近音,应该有一定可能。或者当时的名字还没有“屯”字,先有地名,成村时可能沿用。不过辽朝统治者首先相中的不是西永和屯村西这片柳林,也许当时这片陆地面积还太小,新形成的陆地也过于荒芜,他们首先看中的是它东面也只有几里距离的另一处历史更悠久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的漷县村。
漷县汉代已成村,名霍村,汉属泉州县。辽占据北京地区时,霍村已有相当规模,用现成的总比新建省力,这应该是辽主首先看中它的原因。因为皇室“捺钵”的需要,辽太平年间(1021—1031),析出潞县南部、武清县北部添置一县,县治就设在霍村,因其位于漷水之南,故称漷阴县。古代堪舆风水,认为山藏风水纳气,气遇水而止,故山北水南称阴,县治霍村同时升格为漷阴镇。西永和屯村西的柳林,地域上属漷阴县,虽非县治所在,也属皇家捺钵去处。
漷阴县的建立,加快了这一地区的发展,柳林当时更加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发展脚步更快。大约就是此后一段时期,一片荒芜的柳林发展成柳林镇,并渐有要与县治所在的漷阴镇并驾齐驱甚至后来居上之势。虽然有辽一朝加之下一个金朝,它也没有撼动漷阴镇县治的地位,但是这种态势渐渐呈现。
辽之后宋在北京地区的统治不过三年,其后这一地区又被北方民族长期占领,金、元统治者都将北京作为其事实上的政治中心,类似捺钵文化传统也大同小异。金代沿袭辽置,漷阴县属大兴府。元初仍未改变,直到元至元十三年(1267)。这一年朝廷忽然宣布升漷阴县为漷州,“割大兴之武清、香河二邑来属”,这一地区行政建制发展到了它历史的巅峰。建制升格了,原县治漷阴镇的地位却动摇了。
原来辽、金以至于元,因永定河、潮白河洪水泛滥,延芳淀渐被淤塞,化为几处较大孤立的水面。元帝后王公亦喜弋猎,仍常到这些地方游幸,称它们为飞放泊或海子,当时今西永和屯村西柳林镇东有柳林海子,东北有马家庄飞放泊,东南有栲栳垡、南新庄飞放泊,位于京城游猎出行的最佳位置,较之漷阴镇已有更大优势。因此在漷阴县升制漷州当时,就被选为州治所在,取代原漷阴县县治漷阴镇,成为了漷州最初州治之所。
不过这里作为漷州州治的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当年州治便南迁到了白河(今北运河)西岸之河西务了。这个闪立闪迁的事件很有戏剧性,原因却是不言自明的:州治设在此处最便利皇室贵族的游猎需求,但是这地方已远离漕运河道,对管理漕运事物就构成了阻碍。当时京杭大运河工程已经开始,且正在关键期,这种拍脑袋就决策的事,不知是何人所为。王朝初期统治者头脑还算冷静,在政治和享乐中他们又很快选择了政治,于是才有了这次闪立闪迁。州治迁去河西务,完全是为了运河漕运工程,待一切安定下来,州治又迁回了原来的漷阴县治漷阴镇,以那里比柳林镇离运河河道近一些,这就是二者兼顾了。
柳林镇只能有短暂辉煌是被历史决定的,它地理位置的优势时间并不很长,从辽时这片土地露出水面,到明初这里被开垦成大片良田,全部时间也不过四百年,它的优势地位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历史上这一刹那辉煌,当时把柳林镇人搞得头昏脑涨,州治是否真的迁过来了?州城建设应该还没有动工,但初步规划肯定有了。今西永和屯村西这片“砖渣地”,南有前、后南关村,北有大、小北关村,这名字一听就是一座城的规制。柳林镇人一场空欢喜,事过之后自然不甘心,有没有州城都做过州治,做州治再短也曾经做过,那就应该记入历史,因此没有开工也把这四个村名改了,这些村名也就一直流传下来,它们原来叫什么反倒没人知道了。也许当时还没有这四个村,只是当时标注了位置,后来成村,名字沿袭下来。这个四个村子的地里,从没有发现过什么古城墙遗迹,像西永和屯村西那样的“砖渣地”都没有,想来应该是纸上谈兵的结果。
尽管柳林镇被作为漷州州治的时间很短,它的地理位置当时确已非常重要,无论是作为皇家游猎文化的历史地位,还是作为当时京畿重镇的军事地位。柳林镇成为漷州州治,是统治者一时头脑发热,因为要让位于京杭大运河漕运需求,皇室贵族们不得不忍痛割爱,但这不等于他们放弃了对游猎的享受,他们处心积虑那是早晚都要了却这个心愿的。或者就是柳林镇成为漷州州治前后,在柳林镇不远的西侧便开始了修建行宫,这就是元朝历史上非常著名的柳林行宫。
柳林行宫究竟建于何处?研究者一说其遗址也是西永和屯村西这片“砖渣地”,如此前后南关和大小北关就成了行宫的附属,可是一般行宫是不设关口的,皇家的御用行宫就更不需要,平常百姓根本不允许进入,需要查验的关口吗?宫门和宫墙高大些就可以了。那柳林行宫可能建在柳林镇东侧吗?勘察前后南关和大小北关中间地带,其东面距离当时柳林海子西岸(今东西永和屯隔离道路迤西)只有千米左右距离,去除镇域范围,可能建行宫的地方就非常少了。史书记载:元至治三年(1323)五月,一场大风“拔柳林行宫内外大木二千七百”,以此推测,柳林行宫的规模应该相当大,绝不是这个小区域可以放下的。再有以现代人眼光看,休闲居处建在紧临水边或者很惬意,但对王朝统治者而言,安全更是第一位的,无论是出于对水患的顾虑,还是对出于盗贼的防范。元末这里接连发生两次大的战事,历史记载都是针对柳林镇而不是柳林行宫,这一方面说明这里的安全状况,另一方面也印证了行宫不在柳林镇东侧。
不在东侧就只能在西侧,南面北面都没有可能,按此分析柳林行宫当在今西永和屯村西砖渣地迤西有一定距离和今柳营村以东这片比较广阔的地域,若对这片区域进行探查,或者会有所发现。
元朝统治者为了自己的享乐,终于还是在柳林镇镇域修建起一座大的行宫,对于当时柳林镇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州治失守、州城未建成的安慰,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里更严重的危机,那就是当时柳林镇所要面对的军事风险。事实上柳林镇当时的地理位置,已成为卫戍京畿的军事要点,可以不作州治,不该不筑城墙,因为一旦被外敌攻破柳林镇,镇上的人民将面临兵燹之厄,而且它后面大片陆地,京东南陆路已无险可守!
果然,元朝末年,在这个小小的柳林镇,短时间内就发生了两次大的战事:元顺帝至正十八年(1358),农民起义军红巾军大将毛贵率军杀到此处,与汉人元将刘哈喇不花大战于柳林镇,虽受挫退兵,也令元都大震;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朱元璋麾下大将徐达、常遇春北伐到这里,最终经大战攻克柳林镇,打开了北京的陆路大门,元顺帝闻讯仓皇逃离北京远遁漠北,元王朝也就此结束了对中原的统治。
危难之时皇室贵族早就远离了柳林行宫,柳林镇的人民却惨遭战火涂炭。经过这两次大的战事,柳林镇在战火中已成为一片瓦砾,当地人死的死逃的逃,战后所剩无几,幸存者在废墟中艰难重建,已不能恢复往日规模。明初,这里变成了一个小村名永和里,村名称里应该属原住民。为什么柳林镇一下变成永和里了呢?有说因时人经历战火渴望和平故。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柳林镇原有永和里这一街区,战火后重建的村庄只占永和里原来这一小片街区的地方……
这个永和里存在时间也不长,永乐时北京地区移民屯垦,外来朱杨二姓势力渐大,原住民或者因此迁离,永和里就改称永和屯了。永和屯朱杨两姓再分村,永和屯又变成了东、西永和屯,今东永和屯绝大部分人姓杨,西永和屯绝对部分人姓朱,两个村都外姓人极少,基本可以肯定是这种情况。
西永和屯村西的这片砖渣地,埋藏着一段存在时间不长,消逝时间也不很长的历史;埋藏着曾经作为漷州州治的柳林镇的短暂辉煌;也埋藏着专制统治者的任性、奢侈和无知;更埋藏着无数先民的希望、挣扎与苦难……当然,还有他们和元末发生在这里的两次大的战事中死难将士们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