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变迁】一次飞行(征文·小说)
飞机着陆的颠簸之后,舱门打开,前排的人取行李,依次出舱。前方一个看来像印裔的黑皮肤老男人和同伴说,上帝,这真是一次难忘的飞行!难忘,这词倒是她熟悉的,她的高中英文女老师特别爱用“难忘”作例句。可男人说“难忘”一词时用词不当,正确的词应该是“memorable”(难忘的),他发的是“memorial”(悼念的)。不过,或许差一点就成了“可悼念的”飞行了。
她往后看了眼,丈夫刚起身,鬓边的零星白发在机舱光线里煞是显眼,她心里掠过点心酸与柔情。刚相识时,他最引为自豪的是一头浓密乌发,现在乌发间早散落白霜。在这白霜间,他们间建立起一种比当初的爱更有用的关系。
以他的磨蹭劲儿,下机得等一阵子。她随胖妇人向前走去。穿过通道,进到和机场大厅的连接处,她的脚步缓下来。她要在这等丈夫的到来,她瞥见邻座的男人走过来,背着那只深蓝背包,快要路过他时,她把脸低了下来,像在包里翻找什么。
他的脚步也慢下,像是电话响了,他站住,把手机举到耳边。他可以边走边接的,但他站住了,像接一个不能被任何事情干扰的重要电话那样,站住。他的表情看去是在投入地接这个电话。开朗、亲切,带有一缕微笑。她也从包里翻出了手机和写有姨妈电话的那张名片,她装作拨号,但她根本没打算这会就打给姨妈。按计划,她和丈夫先到预订的酒店住下再打给姨妈。
她把根本没拨通的手机举到耳边,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像狗的喘气。她侧了点身,知道这个角度比正面的身形好看。男人还在接电话,微笑着,她注意到他胳膊上的肌肉和结实的臀部,老实说,他身上那条灰蓝色牛仔裤真是太合适了,每条褶皱都在呼应他的线条。
她往那条通道看了下,丈夫的身影已出舱门,朝这边走来。
男人接完电话,看了她一眼,似乎是飞机上想和她说点什么的犹豫与——羞怯。他肯定以为她是一人,一个独身前往纽约的东方女人,也许他觉得她站在这儿,是遇上了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也许他想和她互留个联系方式,毕竟他们挨那么近地在一块坐了近九个钟头,五百多分钟。她相信在这五百多分钟里,他们虽几乎没说过话,肯定有一些气息交流过了,那超越语言肤色等等一切的交流。
丈夫走了过来,和她默然汇合,像两名地下工作者接头,往前走,去取行李。不需要语言。能省略的都省略了。长期生活中,语言的功能已被其他替代,动作,一瞥,或只是在共同的生物场中建立的感应。金发男人在她右前方六七步,她感到他回了下头的惊讶,惊讶她突然冒出了个同行的侣伴,大概也惊讶这一路上她和伴侣就像不相涉的两具个体,竟然没有一丝迹象表明他们是侣伴。
男人背着双肩包走去,他回头那一刹眼神与脚步的停顿,短得像只是她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