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叶心以及她打洛的那个妹妹是没问题的。我的心也释然了。
　　 见到年青人，叶心立刻谈笑风生，变得活泼起来。他们提议到瀑布脚下去拍照。我知道他们又要冒险，可是无法反对。因为近年瀑布后面开了通道，称为水濂洞，可以从瀑布的后面观察瀑布，那是不能不去的。
　　 我们一起走下去，一边走一边取景拍照。这一路不仅要涉水，还要不断地在山石上攀援。他们俩的话很多，我则很少搭言，默默地走在前面。过了白水河，我偶一回头，看见叶心正在往一个石上攀登，那青年在上面拉着她的一只手，随后又听见她的笑声。我不再停留，径直向瀑布走去。
　　 到了瀑布脚下犀牛潭旁，湍急的河水从七十余米高的悬崖上直泻而下跌入犀牛潭，发出的轰然巨响使人的心灵为之震撼。许久他们才赶上来。叶心说：“你走得那么快，我都看不见你了。”我没加理会。我们选好了景，在水雾迷蒙中轮换着拍了几张照，便到水濂洞去。
　　 水濂洞是瀑布后面的一个山洞，像是天然的，但被改造利用了，有两个朝外的洞口，可以从后面观察瀑布。水濂洞里，上下左右都是水，是瀑布飞溅进来的。人们不得不把雨伞撑起来。从洞口向外看瀑布，银珠崩溅，巨练飞空，磅礴的水流带着巨响从眼前飞泻而下，有如江河倒置，看着那自天而降的水流，就像自己也会被裹胁飞身扑向谷底一般令人晕眩。
　　 离开水濂洞，我们又一起去龙谭和虎穴。龙潭和虎穴，一个在高山，一个在谷底，都在各种奇峰怪石之中，要不断地在山道石阶上攀登。上海青年不知疲倦，总是走得很快，而叶心体弱，总是落在后面，我则不快不慢，走在他俩中间。这不仅因为我体力适中，也觉得不好处理这种关系。我不愿把叶心一个人扔在后面不管，可是如果只和叶心在一起又像是故意冷落那青年，只得不前不后，在中间牵制着他们俩。时间长了，上海青年也只得等我们一下。每当叶心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的时候，我便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故意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立即动身前行。
　　 这次邂逅我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并不长。离开瀑布以后，上海青年要回安顺住宿，而我们要赶当晚去贵阳的火车，便匆匆告别了。此后，我和叶心都没有再提到他。我不知道叶心对他的印象如何，也不知道他对我们俩有什么看法。但我不能不承认，他们是纯洁的。我的不快完全是自寻烦恼。幸亏她不是我的妻子，也还算不上是我的朋友，使我不得不时时抑制着自己的感情，没有把妒意流露出来，否则真会被他们耻笑的。
　　
　　 （二十四）
　　 得利于叶心的交际本领，我们在贵阳居然买到了直达北京的卧铺。旅途劳顿，最希望的莫过于乘车能有卧铺。当我们安顿好物品，在铺位上坐下来的时候，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列车徐徐开动以后，叶心突然笑着说了一句：“我们可算玩完啦！”
　　 我一听也觉可笑，重复了一句：“玩完啦，三峡留着以后再去游吧。”
　　 “留着以后和你的夫人去游吧。”她抿嘴笑着，眼睛盯着我，露出调皮的神情。
　　 我乘机问一句：“原来，你并不愿意和我一起旅游，是这样吗？”
　　 “不，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愉快。其实，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和谁都一样，既不担心别人议论，也不会觉得合不来。你就不同了，你毕竟还有夫人。你们是终身伴侣，对吗？”
　　 我忽然想到，关于我的事我还只字未提，现在是时候了，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可是我也意识到，在我们的交往中，在对待我们之间关系的态度上，她今天这是第一次明显的后退。这是不是她的表态呢？我还要继续前进吗？如果我们之间有可能，以后也还是有机会的。而如果没有可能，就不要自寻烦恼。
　　 然而，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这时光是宝贵的，也是难忘的。过去了的不会再来，失去了的不会得到补偿，对这一段经历总该留下个纪念才是。于是我想起了我们曾经填过的两首词，还有一首应该由她填的，她还没填，便说：
　　 “你还欠一首词没填呢，忘了吗？”
　　 “噢，对了，”她拍了一下手，忽然又换了一种口气说：“我不是填过两首了吗，在橄榄坝？”
　　 “那两首不算，要和前面咱们填的词牌一样的才行。”
　　 她想了一下，说：“好，现在填吧，以后再没有时间了。其实，我前两天也想了几句，只是觉得不妥，让我再想想。”
　　 说着，她用手支着下颏，胳膊肘支在茶几上沉思起来。
　　 十几分钟以后，她从沉思中回转来，嘴角掠过一个笑意，迅速从手提包中拿出纸笔，伏在茶几上写了出来：
　　 忘却千般烦恼，换来几日逍遥，疗养到昆明，顿觉青春年少。年少，年少，无事相安为妙。
　　 她又在吃吃地笑。我感觉到她戏谑的目光在我脸上滑过。我故作气忿的拿过笔把后面一句划掉，写上这样一句：
　　 年少，年少，愿结百年之好。
　　 她接过去一看也笑了。我们都知道这是在作文字游戏，谁也不会当真。但在西双版纳作这种游戏的时候，我心里热呼呼的，现在却觉得凉了。我还察觉到，她笑得有些勉强。我想，这是对我的最后表态了。我在旅游途中想过的那些事，原本都是没有根据的，不过是自己想入非非而已。我还曾经酝酿过一首诗：
　　 纵使今后不再见面，真挚的友谊永留心间……
　　 准备分别的时候赠送给她，现在也觉得索然无味，懒懒地，不愿再去费脑构思了。
　　 友谊若不发展，留在心间有什么意义？若发展又向何处去？外国一位名家说过：男女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友谊，有的只是爱情。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爱她。然而我也已经明确地知道，她并不爱我，或者她不能够爱我。既然如此，我的这种爱情便不能发展，不能成功。这倒是应该感谢她了，感谢她的冷静和沉稳，感谢她的考虑周全。
　　 此后，我们的交谈逐渐少了，旅途生活显得很沉闷。我明白，这不仅因为经过一个月的旅行使我们很疲倦，也因为我们意识到应该冷静地面对生活，面对人生，冷静地思考面前出现的一切。
　　 第二天，我在睡梦中被摇醒，只见车厢里一片忙乱，旅客们个自收拾行装，取拿包裹，原来终点站到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匆匆忙忙。待我清醒之后忽然明白，生活原来就是如此。这一车厢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此刻又从这里奔向四面八方，有从家里出走的，有正要返回家园的，有因公外出的，有探亲访友的，有倒卖经商的，难免也有漏网潜逃的。他们都为个自的目的在忙碌，在奔波。我仿佛刚刚作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也该料理自己的事了。我在单位里的事本不多，也没负什么责任。但不管事情是否重要，也不管为了四化还是为了个人的前程，我总得去做。
　　 想到这些，觉得应该再和叶心谈一谈，把前面的话都一律收回。可是一离开车厢，我们便不能再并肩走路，总是被出站的人群挤过来拥过去，要和她说几句话已经不可能。过地道，通过出站口更是拥挤不堪。待出得站来，我俩已经失散，连她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我拎着提包东张西望，在右前方有个穿海蓝色连衣裙的身影闪了一下，像她。我连忙追过去，却被几个穿港衫、挎着大腰包的港客挡住了去路。待我绕过他们，那蓝色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我又追了几步，又接连撞在几个人的身上。他们都比我年轻，比我有力气，似乎也比我的事急。而我追逐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终于泄气了。我追她干什么？还有什么可谈的？仅仅为了郑重地说一声再见？或者留下彼此的地址和电话以便日后联系？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她呢？也许根本没把我，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罢！罢！罢！既然是一场梦，梦醒了，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生活吧。梦中的事连想也不要再想了。
　　 我怅怅地离开车站广场，向公共汽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