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收获】我的乡村(散文)
1、七月,乡村入画时
有人说,春天像一篇巨制的骈俪文,而夏天,像一首绝句,平平仄仄平平仄。我始终觉得七月的乡村更像从《诗经》中流淌出来的一幅画,热烈、坦诚、丰沛、起伏、浪漫,配上夏天的绝句,更加诗情画意,意境蓬勃。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美更诗意更让人期待的画面了。乡村七月,收镰挂锄,坐在院子里,花儿都开好了,美人蕉、鸡冠花、芨芨草,热烈而张扬;鸟鸣清清亮亮,鸡鸭在院里追逐,猫狗嬉戏,牛羊在槽头倒嚼、假寐;果树上结满青涩的果,探头探脑地伸出枝头,唱着缤纷的夏曲。或放上一段欢快的乐曲,或听三五成群的人们,蛐蛐嚓嚓唠唠家长里短,或是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的耳语,或是捧一本书趴在阳台上数满天的星斗,任月色微微凉,想来都是与众不同的画风。
七月是北方最热烈的季节。玉米长高出蓼了,爱打扮了,迫不及待地蹿出红缨;稻子腰身纤细婀娜,喜欢跳水上芭蕾;大豆也不示弱,开始扬花,大张旗鼓地结小小的荚;高粱害羞,怀孕了不好意思张扬;花生最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偷偷结着果;土豆熟了,不甘心埋在土里,把土豆秧挤兑得像被抽干了水分的黄脸婆,瞬间苍老;谷子不说话,像古代的仕女,用袖口轻轻地掩着面容,低下头,就算秘而不宣,那成熟的韵味任是百般遮挡也无济于事。风有些大大乎乎,像个长舌妇,把它们的秘密全都散播了出去。于是,田间地头,草垛旁,柳树下,人们眉飞色舞地开始盘算今年的收成。世间百态都被时光的画笔收藏起来,以热爱做底色,绘出一桢桢独一无二的风情画。
雨是七月的铁杆粉丝。春雨是从唐诗宋词一句句姗姗走来的,瘦瘦的,清丽婉约;而夏雨却是在交响乐里飒飒行进,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一场淋漓畅快的雨后,叶儿滴翠,花儿晶莹,庄稼疯了一样地长,疯了一样地绿,那些绿酣畅淋漓,像落进眼底的诗行,从此安营扎寨。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我不敢确定,如果哪一天少了蛙鸣,我会不会连梦境都少了清丽俏皮的底色。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乡村七月,蔬菜陆陆续续地成熟,黄瓜苗条,丝瓜娇俏,西红柿萌萌的,茄子一本正经,豆角垂下漂亮的流苏,莴瓜最憨厚,虎头虎脑的,园子里的菜讨好般长成珠圆玉润的模样。最喜欢大铁锅烀上一锅土豆茄子,还有快苞米;从鸡窝里捡几个笨鸡蛋,薅一把小辣椒,蒸上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焖子;掐一大把葱叶,系上围裙在酱缸里反反复复捣上几回后,盛出一碗香浓的大酱;就着井拔凉水泡的高粱米水饭,男人们倒上二两小烧,一家人围坐在树荫下吃得满头大汗。烟火人间,质朴的乡亲用简单粗犷的线条展现出淳厚的风俗画。
乡村七月的夜晚静谧而安宁。白天恼人的热浪逐渐散去,男人坐在门口沏上浓茶,挥舞着大蒲扇天南海北地神侃,女人则小扇轻摇,窃窃私语,笑声不断。年轻妈妈的摇篮曲从远处轻轻地传来,隐隐掺杂着孩子们的嬉戏声。夜归人的脚步杂踏,惹来几声犬吠,月色如银,月光潋滟出一副诗意盎然的乡村图画。
站在七月的乡村,满眼炽热的阳光,点点滴滴皆入画,相信我们想要的明天都会如约而至。
2、小路弯弯
这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泥小路,从小镇通向小村,曲曲弯弯;这是一条我每天晨跑都要经过的小路,清清幽幽。每天伴着日出日暮迎来送往,守着四季更迭不变的诺言。
以前,每天清晨我都会准时地出现小路上,这个习惯坚持了两年。然后去县里陪读,体育场的橡胶跑道固然好,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时常怀念这条小路的一草一木,鸟语花香,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侵入血脉里的乡愁吧。暑假回家,我又无比轻快地踏上了这条小路。当第一缕朝阳调皮地跳上树梢,小路慢慢睁开眼,张开怀抱迎接新的一天。
那个推着老伴出来透气的老汉,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看他对老伴体贴入微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年轻时竟是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还有那些互相搀扶,互为依靠的老夫妻,微驼的背影和蹒跚的脚步有种特别的温馨和力量。寒来暑往,小路见证了他们的相濡以沫,见证了细水长流,见证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年近花甲的中学老师,多年来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小路上,奔跑、跳跃,那轻盈的体态一点不输风华正茂的少年,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年纪来。东街九十多岁的老大爷拄着拐杖,也经常走上一会,气不长出,面不改色,都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可似乎并不钟情于他。从我嫁到小镇上,近二十年了,他始终是这个样子。几十年的光阴打马而过,小路记录了他们的淡然、稳健,也记录了他们的认真和坚持。人生的爱恨得失,生命的颠沛流离,小路不言不语,但它都记得。
小路两旁的白杨整齐而粗壮,硕大的叶子在微风中晃动,似在如醉如痴地念着一篇篇古韵。树下绿色的生命像潮水一样涌动着无穷的生命力量,那是与大自然签下的契约,就算经历秋的枯荣,冬的冷寂,依然会在春天发出绿色的芽。
路旁的沟里开满了不起眼的小野花,似乎有些害羞,静静地举起小小的花瓣,不是特别艳丽,却异常淡雅清新,与世无争。管它有多少个未知的明天,管它有多少雨露风霜,此刻,它们只想用绽放的笑脸取悦自己。曼陀罗常常开在不起眼的角落或垃圾堆上里,白色的花朵纯净得纤尘不染,却似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据说,曼陀罗外表清丽,枝叶妖娆,实则有剧毒,无解,也称情花。在中国,曼陀罗被称为佛教的灵洁圣物。可能因为关于它的种种传说,让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继而浮想联翩。
青青的芦苇塘里,麻雀一头扎在里面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是在弹劾大嗓门的青蛙抢了它们的风头,还是讨厌喜鹊夫妻一劲地秀恩爱,抑或嫉妒雪白的鸽子飞翔的姿势那么帅气那么洒脱?也有可能在盘算哪块地里的高粱熟没,谷子能不能吃了,稻田有没有人看守?
经过村庄时,勤劳的主妇们已经开始忙碌了,先到檐下把酱缸上的斗掀开,取下酱缸布,来来回回捣上一会,再把鸡鸭鹅放出来,赶到门口的草地上吃草,然后拿起扫帚把院子扫干净。卖豆腐的男人嗓音浑厚悠长,传遍整个屯子,惹来几声狗吠,老人们端着盆,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跑出来,捡上两块豆腐,再闲唠几句家常,小村便热闹起来。
果树的旁枝不安分地探出墙头或伸到邻居的院子里,果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偷偷地睁开一双双好奇而多情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门前的梧桐无需说话,尊贵和沉稳的气度显露出无比强大的气场。凤尾、芨芨草、格桑、鸡冠花、步登高、高粱菊、江西腊开得姹紫嫣红,热热闹闹,虽是寻常花朵,依旧开得肆无忌惮,没心没肺。墙外空地种的苏子、大葱、向日葵、马莲摽着劲儿地生长,谁也不服谁。窝瓜和葫芦爬满了柴禾垛和院墙,碧绿的叶子在风中翩翩起舞,裙裾飞扬,黄色和白色的花煞是张扬泼辣。玉米杆夹的仗子上,牵牛花争相恐后地伸出小喇叭,吹得震天响。或是死皮赖脸地缠上青绿的玉米杆,故作亲密状,然后大咧咧地向别的花儿们炫耀。谷地里,谷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头,乡亲们扎的假人像模像样地日夜守在那里,麻雀一遍遍前来查探敌情,苦苦辨不出虚实来。
赶集的人们骑着电动车,开着三轮或者货车,都是行色匆匆,脸上写满疲倦,也写满期待。飞驰的车轮将偷偷跑出家的好奇的小青蛙碾压得惨不忍睹,也碾碎了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也许滚滚向前才是生命最该有的姿势。梦想在小路的延伸处,只要不停地追寻,相信终会找得到。
晚上不跳舞的时候,也会去小路上走走。夕阳斜斜地隐在树梢,彩霞染红了半边天,小路和村庄似笼罩在红色的光晕里,涂上了梦幻一般的色彩。炊烟次第升起,村庄隐约传来吹拉弹唱的曲调和不很专业的歌声。牛羊吃饱了,悠闲地往家走,放牧的汉子鞭子轻摇,哼着小区,将背影留给地平线。手机打开,放上一首歌,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唱醉了夕阳: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
这条弯弯的小路和所有乡间的小路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似乎又有些与众不同,我始终认为它的眉眼间似乎藏着无数的过往和数不清的故事,总有一种诗意贯穿在烟火和流年之中。每天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马不停蹄的奔波,包容着生活的苦涩,释放着岁月的静好,放纵着追逐的不羁,林林总总。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很多日子,我来来回回地走在这样一条小路上,与朝露,与阳光,与蓝天,与白云,与岁月,同在。
小路弯弯,恰似这弯弯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