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江燕尔要高考了。爸妈决定把她的小屋装修一下，弄得温馨一点，利用搬家时剩下的木料，给她做一个写字台。江燕尔很高兴，并说，请爸妈下放权力，只给她规定一个钱数，其它的事完全由她自己作主来办。爸妈答应了。
　　 可能也是一种缘分。当江燕尔到市场上挑选工匠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这位廖耀华。几个待招的工匠在马路边蹲踞着，抽着烟，眼睛茫然地东张西望。惟独廖耀华没有蹲下。他在一边站着，没抽烟，也不像另几个人那样邋遢，那样百无聊赖。他专注地看着路上的行人，对每一个来到近前的人，都用友善的目光迎接他们，随时准备着回答他们的询问。他被江燕尔选中了。
　　 江燕尔的眼光没有错。廖耀华不仅技术好，而且为人热情诚恳。他把江燕尔的小屋装修得十分漂亮，温馨，连她的爸妈都说很好。写字台做好之后，廖耀华还用剩下的边角料，给江燕尔做了一个小板凳。确切地说，那不是个小板凳，而是一个小椅子，因为有一个小靠背。他说，南方的木材珍贵。这点边角料派不了大用场，扔了又可惜，就做了个小板凳，也只能做个小板凳。你坐在上面洗脚还是可以的吧。江燕尔对这个小椅子非常喜欢，和大椅子完全一样，就是小；而正是因为小才更好看好玩，小巧玲珑。江燕尔问他，做这把椅子应该加多少工钱。他说，要算工钱就不给你做了，这是给你坐着玩的。
　　 连装修带做写字台，廖耀华在江燕尔家里干了七天。爸妈早出晚归，中午不回来。中饭江燕尔自己随便弄一点，有时出去买。而廖耀华更是有一顿没一顿地胡乱对付。他每天早晨一到这里来就不停地干活，不用说吃饭，连一口水都不喝，烟也很少抽，而且抽烟的时候手也不停，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所有的活都干完。完工之后，江燕尔说，为了那把小椅子，也为了这些天他都没好好吃饭，要请他出去吃一顿饭。他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吃完饭，当江燕尔要买单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了她拿钱的手，说你还没挣钱呢，怎么能让你买单。他做活的手那么有力，江燕尔不得不顺从。
　　 江燕尔高考落榜，也没有信心没有兴趣再去复习考试。她找到了廖耀华，要跟着他干活。这时候的廖耀华已经是一个小包工队的头。他让江燕尔在他这里留了下来，做他的会计兼秘书。
　　 “是个挺美丽的故事呢。”金磊听后说。
　　 周工说：“美丽，可是并不幸福。”
　　 金磊问：“为什么？”
　　 周工说：“为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她算什么？她还不如我们。她如果和刚开始那样，是公司的秘书，或者会计，那也许是挺不错的，在老板面前也红火，比我们强。可她现在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一个副总经理就把自己卖了。名义上的副总经理，实际上她是老板的情人。用过去的话说，就是姘头，跟现在的二奶差不多。”
　　 “廖总没有家吗？”
　　 “肯定有家喽，在他的老家嘛。在深圳他就不需要家了。再说，要家干什么？家是累赘，这多好，要啥有啥。”
　　 “江总成他的二奶了。”
　　 “二奶？人家连二奶都不要。包二奶还得有房子，有家具，还有风险。这多好，情人，随叫随到。除了情人他还有朋友，在歌厅、发廊，都有朋友，不用花很多钱，看好哪个小姐了，买点小礼物，交个朋友，去了好好给你服务，还能常换常新。”
　　 听了周工这些话，金磊很不舒服。他不愿周工用这种口气来说江燕尔，也不希望江燕尔是这种人。他有一点同情江燕尔，也有一点痛恨廖耀华。他甚至萌生了一种勇气，要把江燕尔从火坑中拯救出来。
　　
　　 十三
　　 令金磊想不到的是，周工对本公司的情况也比自己了解得多。有一天晚上他没出去，和金磊说起了公司的事。
　　 “新公司卡壳了。”周工点燃了一支烟，作出准备长谈的样子。“银行贷款跑不下来。”
　　 “为什么？”金磊将信将疑。“他们不是跟银行的关系很铁吗？”
　　 “光铁不行啊！我银行可以给你贷款，但你总得把手续给我备齐了才行呀，不然我没法跟上面说呀。有一些单位手续办得漂亮极了，要什么有什么，天衣无缝，可是没用，银行里头没人。咱们是银行那边有人，可是手续备不齐，没法给银行交。”
　　 “那就赶紧办手续嘛！”
　　 “是呀。咱们这边的早办好了，关键问题是没有担保。你知道，银行贷款得有担保。给我们提供担保的，应该是深东公司的上级单位深房集团。可是他们到现在不给开保函。”
　　 “他们为什么不给开保函？”
　　 “提供担保意味着什么？”周工弹了一下烟灰，眼睛盯着金磊，仿佛在说，你是搞业务的不应该不知道。金磊知道，但他想听周工说下去。
　　 “提供担保就意味着，你借款单位如果到时候还不了钱，就由担保单位负责归还。这其实跟他自己借钱是一样的，一样担风险。”
　　 “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出面借款？”
　　 “问题是他借不出来嘛！他银行里没人。再说，他们已经借了几千万了，到现在一分钱没还，已经没有信誉了。他在银行面前根本开不了口。”
　　 “银行里没人怎么还能借出来几千万呢？”
　　 “那是几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市里有个金融中心。他们那几千万是通过金融中心借的。那个金融中心是个新成立单位，国家根本不承认，非法的，现在正在整顿。他们真正在银行的贷款只有几百万，还是前几年借的，现在根本借不出来。”
　　 金磊想到了他替江燕尔改的那分报表，和江燕尔给他看过的那分协议书，看来他改的报表是通过了，但没起作用。他说：
　　 “我记得合作协议上有这么一条，如果由他们提供贷款担保，他们就要派财务人员进驻新公司掌管财权。是不是咱们不想让他们派人进来？”
　　 周工一口烟没抽完连连摇头：“那不是主要的！董事长是咱们的，总经理是咱们的，他们派个人来能怎么样，咱还怕管不了财权？现在的问题是两边都想利用对方的长处，可是又都缺乏信任。所以虽然签了协议，可是实质性的工作谁也不想做，都不想迈出第一步。”
　　 “主要是他们不想做。”金磊说。
　　 “对，”周工点头。“主要是他们有风险。他们要拿东西出来作担保。咱们啥也不用拿，也拿不出啥东西来，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他们对咱们信不过。”
　　 听了周工后面这句话，金磊有点不高兴。什么空手套白狼？那不是骗人吗？江燕尔是骗人的人吗？到新公司来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是来骗人的吗？协议是双方自愿签定的，条件是共同审定的，骗得了人吗？既然信不过为什么要在协议上签字？”
　　
　　 十四
　　 江燕尔来电话说，银行的人要到公司来看看，要金磊他们提前作好准备。金磊和周工商量了一下，觉得银行要看公司，肯定和贷款有关系；要想把贷款拿下来，这公司就得有个公司的样子，不能只是些空办公室，得把公司布置起来，要马上买一些东西。金磊把他们的想法和江燕尔一说，江燕尔说对，她这就要过来。
　　 放下电话不久江燕尔就来了，还抱来了一堆帐簿，是她们原公司的。江燕尔向他俩交待，周工以办公室秘书，金磊以会计的身份接待银行的人，遇到具体问题，他俩可以随机应变予以答复。他们三人马上到商店买了一张大板台和一套大沙发，摆在总经理室，又买了两部电话机和两套办公用品，分别放在总经理室和财务部。其它各办公室也把早已做好的门牌挂上了。
　　 银行的人来的时候，江燕尔和金磊在总经理办公室等候。银行来了两个人，信贷科薛先生和他的助手小韩。
　　 总经理室被布置得很气派。江燕尔请他们在大沙发上坐，向他们介绍公司情况，称公司人员都在外地，家里人不多。金磊忙给沏茶倒水。这时周工进来。江燕尔介绍说这是秘书室周先生。说到公司情况，周工更是了如指掌，说得头头是道。薛先生不动声色地听着。片刻之后，薛先生说看看财务情况。金磊便把他们二位领到财务部，拿出刚才江燕尔抱过来的那一堆帐本给他们看。金磊解释说，今天出纳员不在，有几本帐拿不出来，包括利润帐和现金银行帐。薛先生随便翻了一下，然后小韩也翻了一下，随便问了几个问题，都是无关紧要的。江燕尔和金磊都敷衍过去了，并未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有什么疑窦。江燕尔不失时机地提出，请他们上工地看看。薛先生看看手表说行，一行人便下了楼。
　　 离开办公室，金磊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没露出什么破绽，说起话来也轻松多了。江燕尔请薛先生上车。薛先生说他自己有车。江燕尔便开着公司的车，带着金磊和周工，引导着银行的车一起往龙华而去。
　　 来到龙华那一片空地前，几个人下了车向四周看了一阵。江燕尔说这就是他们准备开发的第一个项目，这次的银行贷款也是用于这个项目。只要贷款一到，他们的许多工作就可立即开展起来。薛先生仍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过了一会，江燕尔又不失时机地说该吃饭了，请他们上车去吃饭。薛先生看看手表，点点头。于是两辆车离开龙华直奔海鲜酒家而去。酒席宴上话题更为轻松起来。江燕尔为新公司描绘了一幅辉煌前景。周工、金磊轮番举杯向薛先生小韩敬酒，感谢银行大力支持。江燕尔一再表示歉意，说廖总今天不在，不能前来作陪，以后一定补课。饭后，江燕尔让金磊买了两条高级香烟放在薛先生的车里。薛先生有心谢绝，但见江小姐盛情难却，也只得收了。
　　
　　 十五
　　 新公司终于有人来报到了，先后来了七个人，一个总经理助理，三个工程部的，销售部和财务部各一个，还有一个是秘书。
　　 总经理助理姓李，是个挺帅的年轻人，系领带，戴眼镜，拎着一个高级密码箱。工程部的三个人穿着随便，一看便是常跑工地的工程技术人员。其余三位都是小姐。销售部的郭小姐年级稍大一些，样子也比较老成。销售业务难做，没有相当经验是不行的。秘书处的赵小姐会打字还会开车。财务部的魏小姐最为年轻靓丽，一看就知道是江总的亲戚。根据经验，私人企业的会计，特别是出纳员，一定是老板的亲属。因为是给老板管家，靠不住的人自然不能用。在深圳就有私家企业老板的钱，被出纳员卷走的先例。魏小姐的形象与江总相仿，和她一样白，但眼睛比她大而美丽。
　　 廖总和江总一起到新公司来了一次，召开了全体会议，指定了各部负责人。金磊被指定为财务部临时负责人。廖总说，总部和深东房地产公司签定了合作开发龙华工程的协议，宣布龙华项目部正式成立。周工被指定为龙华项目部经理。龙华项目部的任务就是自始至终地完成龙华工程。这也是新公司当前的重点工作。
　　 新人的到来和新协议的签定，使大家很受鼓舞，现在才有了个公司的样子。四千万元的巨额贷款，在大家面前亮起了希望之灯。各部立即行动起来。秘书处给各办公室定了纯净水，联系了快餐。工程部、销售部的人每天外出联系业务。金磊带魏小姐出去买回了全套的会计帐簿、会计凭证和各种办公用品。财务一开张就意味着公司已经运转起来。
　　 然而没有钱财务是开不了张的。金磊问魏小姐，总公司什么时候给拨款，先前给的三万元现金已经花完了。不料魏小姐顺手就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张支票。金磊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十五万元的转帐支票，便说：
　　 “我们还没有银行帐户，这钱往哪存呀？”
　　 魏小姐说：“那我们就开帐户喽。”
　　 只要有钱，开帐户并不难。金磊立即就去办理。魏小姐也要去。金磊知道她业务不熟，有意带她一下，便让她一起来了。魏小姐的自我感觉倒是蛮好的，走起路来挺胸扬眉，美发飘逸，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发怵，无论谈什么问题都轻车熟路，俨然一位业务老手。金磊还发现，她的靓丽无疑给她办事带来了方便，但也有不痛快的时候。给她方便的是青年男子。他们在她面前十分乖巧，显然是要博得她的好感，痛痛快快给她办事，惟恐引起她的不快。而如果遇到青年女子则不同了。她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天然的敌意，并且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这种敌意也越是明显。她们办起事来格外认真，竭力在对方面前显示自己的成熟，而绝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幼稚无知。有时为了压倒对方，尽量找出一点纰漏，即使挑不出毛病，也不拿正眼看你。
　　 根据廖总的指示，工程部要尽快把土地证拿下来，争取今年十二月份破土动工。销售部要调查了解市场情况，包括房价以及房地产公司的营销方式、营销手段等。这两个部的人每天都往外跑。财务部的工作都是在内部做的，很少外出。因此，当工程部和销售部的人一出去，公司里经常就剩下金磊和魏小姐两个人。
　　 这天，公司里又只剩下了金磊和魏小姐两个人。业务不多，金磊便利用空闲时间教魏小姐建帐记帐的方法。魏小姐毫无经验，金磊几乎是手把手地在教她。他们做得很投入，以致于江总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江燕尔很响亮地敲了几下门，厉声叫道：“魏玲！”
　　 魏玲和金磊闻声抬起头来，见是江总，齐声叫道：“江总！”
　　 江燕尔一脸的不快，显然她已在门口站了很久，看着他们俩做得那么投入，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
　　 “你们在干什么？”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