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通往希望的小路，在我们村东延伸。小路弯弯曲曲，通过了杏林，通过了芦苇荡，沿着弯弯的小河，绕过了那一片水塘，就来到了我们的学校。我们每天都会从那里经过，在小路上，在杏林里，在芦苇荡中间穿行。这就是我们朝着自己梦想前进。家里的人都会，期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好的成绩，好的未来。
　　 每天天不亮我们就开始起床了，没有手电筒，我们提着煤油灯，顶着满天的寒星，在小路上行走。三五一群，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背朱自清的散文，背陋室铭，背唐诗，背汉赋，背阿基米德定律，背万有引力定律。有事还有月亮，月亮皎洁可爱，我们顺着小路，顶着月色，快乐地穿行在弯曲的小路上。
　　 桂是我们中的一员，也是我们中间唯一的女孩，漂亮，聪慧。我们都喜欢和她在一起。桂每天早早地在十字路口，提着小煤油灯等我。我开门，就会看到一个秀丽的身影。灯光中的桂更加漂亮。恍惚的煤油灯，洁白干净的脸蛋，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的清澈。看到我出来了，她非常高兴地跑过来。
　　 学校的小路，黎明的天空，最亮的是启明星。东方开始发亮。启明星就是我们的希望，发亮的东方是迎接新的一天的启示。是的，东方发亮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杏花开始开放了，杏林里是花的世界。我们可以享受花的芳香。走在这个神秘的杏林里，小路显得格外的阴郁。猫头鹰叫了，桂害怕地靠在我的身上。第一次，看清桂的面孔，第一次感受到桂身上的芳香，第一次对桂有朦胧的梦想。那是一种懵懂的梦想，那是一种童话般的希望。
　　 每天盼望着放学的时候，桂在学校门口，孤单地等着我。我们会一起回家，一起上学，一起在做作业。在我们家的杏树下，我们搬一个凳子，在一起解方程。成熟的面孔，渴望的激动，那就是一种梦想。确实，几多时，在梦里，我梦到了我们相拥在一起。
　　 盼望着马上黎明，黎明来了，我就和桂在一起。上学是借口，上学就是为了和能够单独地在一起。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童话，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和少女的故事。路上，已经忘记了功课。我们一起沿着那条小路，朝着梦想一步步地前进，前进。
　　 路过芦苇荡的时候，桂看到了蛇，蛇从我们身边经过，吐着鲜红的舌芯。桂一下子扑到了我怀里。我们相拥在一起，第一次，我们尝试了初吻。桂开始恐慌，似乎我变成刚才的蛇。一路上，我们无语。晚上放学的时候，桂不在等我。早上上学的时候，十字路口，没有了桂的身影。桂转学了。
　　 美丽的月亮，最明亮的启明星，这一切都在，那条小路，那片杏林，那片芦苇荡还在。可是桂已经不在了。我最早的梦没有了，只剩下梦中思念。桂去了哪里，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只留下一条小路，一段梦想。
　　
　　 快枪手
　　
　　 目标八百米，移动向右前进，中间有障碍物，注意，射击。口令刚下，对方就应声掉地了。他收起枪，靠在那棵老榕树上，对着枪口吹气。灰色的天空开始有一片血红，就像是刚刚倒地人的血迹。他灰色的军装上那些补丁已经磨得发白。刚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听到连长的撤退的声音，他才挪动自己疲倦的身体。是的，他们等待目标已经等待了二十四小时。目标出现了，他们撤退了。八百米的射程，只有他手中这个枪能够达到，八百米，只有他这个快枪手才能够完成。他们走了，路面上的枪声还很激烈。但是他们已经撤退了。
　　 他回到了连队，心里不是滋味，这次执行的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偷瓜，一起摸瞎瞎，一起看社戏。他们一起当兵，在土匪刘冠三的部队里混。他们都是快枪手，是刘冠三的左膀右臂。是日本人来了，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刘冠三要当皇协军。他不愿意当汉奸。翠花楼里的小翠这么说：“是男人，别打中国人。干小鬼子去。”他觉得，婊子都这么有骨气，自己怎么也得比婊子强吧。就在收编的那天夜里，他逃走了。找到了八路军。
　　 第一次他接受任务，就是伏击刘冠三。那是他曾经的大哥。说实在的，大哥对他不薄。如果不是跟了鬼子，他这辈子说不定就跟定了大哥。可是大哥跟着鬼子祸害老百姓。指导员和他谈了半夜。他没有想通，但是他执行命令了。刘冠三死后，小弟就代替了刘冠三当了皇协军的司令。他心里别扭呀。但是毕竟是兄弟。
　　 上一次去城里，他看到兄弟带着日本人在城里耀武扬威的，城里的人都说小弟是阎王。大姑娘小媳妇躲着他们走，那些生意店铺们看见他们忙关门。兄弟在日本人那里吃得开。还娶了日本娘们。这些都不说，小弟还带着自己的人马吃掉了区里的一个小分队。同志们死得好惨。上级领导下了死命令，必须除掉这个活阎王。他们特务连出动了，但是几次都失手了。毕竟是兄弟，毕竟是拜过关公的弟兄。他下不了手。别人也做不了这个活。
　　 他失眠了，不做，小弟继续作恶，做了，他下不了手。他在夜里，独自喝酒，看着天上的繁星，他流泪了。指导员走过来，给他讲了个故事。其实这个故事自己也知道。他懂什么是重要的。他试图见兄弟一面，可是很难。皇协军司令部戒备森严，任何人靠近不得。他觉得，这就是命。
　　 机会来了，这是难得的机会。他被指导员叫去了，领着他来到了烈士们的墓前。他走开了，那一夜，他喝了很多酒。指导员在他身边陪着他。
　　 “呯。”这声音非常的熟悉，他知道，倒在血泊中的，就是和自己拜关公的兄弟。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