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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陇
土门人,以能吃上当年新麦子为荣耀;幸福里,没人会记得麦青麦黄。土门的烟火人间,离幸福里实在太遥远。梅陇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怎么还有闲暇想土门的椒叶煎饼。
梅陇仰头,果然是刘薪在楼顶徘徊。
说刘薪在楼顶徘徊,倒不如说他是在踱步。徘徊说明刘薪是有心事或者烦恼无法决策。踱步就不一样了,踱步说好听是踱步,说不好听就是无事原地转圈圈。踱步说明刘薪很轻松,就是无事原地转圈圈,闲溜达。梅陇清楚刘薪,刘薪放羊时,没事就爱抱了羊鞭围着羊群转圈圈。
梅陇嘘一口气。梅陇觉得没啥大碍。
梅陇觉得刘薪就是无事闲溜达,只是老顾诸人大惊小怪罢了。梅陇扇扇巴掌,对老顾说,没事,估计他就是憋闷,上楼顶看景儿,让人都回吧,我保证没事哦。
你能保证吗?真出事我可兜不起,赶紧喊你男人下来。老顾抹一把额头,甩脱手指上的汗滴,苦哈哈对梅陇说。
你看,我都保证我男人没事么。
梅陇话音未落,人群里有人岔着嗓子喊起来。
快看,快看,坐楼边边去啦。
梅陇和老顾赶紧抬头看,可不得了了。这刘薪居然空悬两腿坐在楼边边上,怀里还抱着小白,小白东张西望,显得很兴奋。
嫂子,你早起回去,是咋对你家男人说起——遛狗的事?
看来老顾更心贼,和梅陇想到一处去了。
没说啥啊,就是,就是——说让他遛狗,不要那么大声喊嘛。一看老顾这样问,梅陇也紧张起来。
梅陇手搭凉棚仔细看,隔着六层楼高,梅陇看不清刘薪眉眼,无法断定刘薪到底什么表情,喊话刘薪不理,只有依表情来断定刘薪到底是哪般意思。
老刘,赶紧下来,楼边危险,有啥问题下来好说。老顾对着楼顶喊。
就是,赶紧下来,没事上什么楼啊。人群里有人跟着喊。
楼下人蚂蚁搬家样,越聚越多。
梅陇仰脖子看看刘薪,再回头看看越聚越多的人群。梅陇突然鼻子发酸,又想要哭。莫不是刘薪真计较遛狗事,想不开上到楼顶——梅陇不敢顺着往下想。再想,怎么可能呢?天大笑话,多大点事,刘薪可不是那不经事人。又想,没事刘薪好端端跑楼顶想咋?你说你跑楼顶不说,咋还悬空坐到楼边边吓人?
梅陇这样想来想去,不由脚脖子发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哭起来。人群里有人一看家属先崩溃了,就更觉得上面那人定是要跳楼。就有好事人拨电话报警。
开水锅煮饺子,沸漾漾翻滚,白沫子眼看要溢出锅沿。
110先过来,一看这情形,先是对着楼顶喊话。刘薪仿佛突然意识到,楼下喧闹场面原来和自己有关,似乎有些微不安,站起来抱着小白后退几步,危险貌似要解除,所有人都徐徐换口气。却不成想,就在大伙都松懈下来,心还没落到胸腔里,刘薪却犯了心思,回头走几步,站停,看看楼下,折身再走几步,二返重又气汹汹坐在楼边。刘薪这次是盘起腿,昂起头,歪脖子犟犟着,似乎和谁较上麻花劲。
消防队也来了,消防队过来,仰脖子看看,和110嘀咕几句,就拉起警戒线,在楼根铺上气垫床,噗噗开始充气。这阵势在梅陇眨眼之间已完成,容不得你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场营救刘薪跳楼序幕已拉开。
这般光景,算哪回事?怎么一霎霎,就似暴雨天黄河溃坝,让人没法收场。梅陇再也顾不得丢不丢人,跳起来冲着楼顶声嘶力竭:你个犟驴,你个活宝,还不赶紧下来,这闹腾得是要咋?啊?
刘薪看梅陇跳脚,似乎抬抬屁股,却并没有后撤。
整个幸福里都被惊动了。
九号楼下围满看热闹的,老顾灰白着脸,带着几个小区保安前前后后疏散人群。可人群哪里肯轻易就散,幸福里很久没有这般热闹,没人愿意放过这机会。
人一集中聚齐,梅陇才觉得幸福里人还真是不少。梅陇张慌环顾,可惜都是陌生面孔,不比在土门,土门都是乡里乡亲,一家有事全村都会冲上去。那年,五婶孙子在河套捞柴禾,不小心卷到水里,冲到河中心,滩里做活的放羊的,头二十号人闻讯聚齐,也是眨眼间,众人手拉手,呼啦啦扯起一条人链子,硬是把五婶孙子从河泥里捞回岸上。
可这幸福里,梅陇指望谁能冲上去呢?
跳啊,要跳就跳吧。
人群里居然有人这样喊,有人居然要刘薪赶紧跳?
就是,不跳楼搞这大动静做啥?耽误人时间,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话像根芒刺,直刺梅陇心间。
梅陇不清楚刘薪该不该负法律责任,但梅陇知道刘薪犟上来,事情估计无法收场。前前后后四五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梅陇真不知道刘薪还要犟多久?冤家呀,要知道刘薪到幸福里会如此折腾,梅陇倒甘愿他当初还是留在土门好。
当梅陇出现在楼顶时,没人觉得奇怪,都以为梅陇是要把刘薪哄下来。下面人只能看见梅陇挥舞胳膊,情绪似乎很激动。但刘薪始终犟着个歪脖子,纹丝不动。
没人知道梅陇对刘薪说了什么,因为楼太高听不清。也没有人知道刘薪有没有搭腔?更没有人知道,梅陇站直顺刘薪的朝向,竟然望见遥远天际线上,绸缎般舞动的黄河和阳光下亮汪汪的滩涂;滩涂上羊儿在低头吃草,不时抬起头冲她咩咩叫两声,她看见羊儿眼珠通红通红;还有塬上亲亲的土门楼子,土墙上杂陈的石块,斑驳着露出墙面,一颗一颗都清清楚楚;甚至那棵挂满红腰带的古槐,也哗啦啦刺疼梅陇眼睛。梅陇头晕目眩,双手捂住眼睛蹲下来,梅陇知道这绝不可能,肯定——只是幻觉而已,但眼前映像,却还是惊着了梅陇。
梅陇在那一刻,涕泪交加。
所有幸福里那天看热闹的人,后来讲起那一幕还是演绎出好多不同版本。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所有人都说,他们昂着头看刘薪和梅陇,那天阳光炫目,但他们连眼睛都不敢眨。好好的,毫无征兆的,所有人都确定,当时刘薪在楼边边盘腿坐着,梅陇双手捂脸蹲着。所有人都确定,确定那一刻是好好的,毫无征兆的,也就是大伙丝毫没有准备时。突然,觉得眼前蓦然一黑,接着就看到梅陇像一只大鸟般,张开双臂从楼顶一头栽了下来。有人说梅陇像只大鸟,是鸟一般飞下来的;有人说梅陇更像只鹰,两只胳膊像鹰的翅膀,苍劲有力,看上去比鸟要威武;还有人说梅陇就是一只硕大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样子看起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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