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梅风
北宋徽宗大观四年,这一年无锡城的梅花开的特别繁盛。一树,几树,或是谁家一园的梅花那样的清香,幽静。仿佛和着这盛世繁华一样。
东林书院边上的程家更是喜气盈门,而立之年的程老爷和程太太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女儿出生。夫妻两个十分的开心,因了女儿是梅花盛开时节出生的,也因程太太喜欢梅花,程老爷就在自家花园广植梅树。更巧的是女儿出生的前夜程太太梦到梅花盛开,因此就给女儿取名若梅。
程老爷因哥哥世袭了官爵,父亲就将祖宅分给了自己。家境殷实,也不必为生计奔波,再者,程老爷自己也不愿走科举做官的路。索性夫妻两就过着诗书闲逸的生活,也乐得自在逍遥。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路的歌舞升平生盛世。百姓的生活也是安居乐业。
一晃女儿若梅承欢膝下,程家老爷太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程太太再无所出,程老爷也不纳妾,也不收房,反而夫妻感情更深。
若梅是家中的独苗,父母将全部所爱,所学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别看小若梅只有十来岁,若论琴棋书画的本事都可以和父母比试一二了。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夫妻两个更是疼爱有加。
家中的佣人们都在说,搬来了新邻居,程老爷和程太太正想着要去送个帖子拜会一下新邻居。新邻居的拜帖就送来了。
林老爷也是一家三口,只是林家是男孩,看年龄和若梅也不相上下。两家人互通了姓氏年庚,新邻居是新上任的府台林升林老爷,况且林老爷和林夫人也是本地人,这次回来做官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两位夫人可算是一见投缘,两个孩子更是玩的默契。
两家的老爷经常诗酒相和,由于都是江南人,两位夫人更是亲厚,最有意思的是两个孩子,林家的男孩林静大程家的女孩程若梅只两天,也是大观四年那年生的。两个孩子性格相投,才情更胜,因而不论什么样的提议和想法,都能玩的赋有诗意。三年的时光中两家人和谐互助着,是邻居,是朋友,更似亲人。
林升回京师述职后由于政绩好留在京师任职了。林老爷想让太太和儿子林静一起去京城居住。可是林太太原本就是江南人,不喜欢中原的水土,也不愿和好姐妹程太太分开,就一直拖延着没有答应。林老爷也不再勉强夫人和儿子同自己一起住。一是照顾太太的乡土心,更主要的是这两年和金还有辽开战,时局动荡。江南安静,没有受战火的牵连,索性就让妻儿免受动荡的战乱之苦吧。
战火纷纷的北地百姓的生活担惊受怕度日如年,江南的安静时光里,林静和若梅诗情画意的悠闲中也迎来了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和英姿勃发的青年厮磨着水墨年华。
又是一年梅花开,若梅从家中拿来青梅酒,青梅干和林静两人躲在梅花繁盛处小酌对月。说着诗,说着酒,说着以后的人生。林静将家中祖传的玉镯赠给了若梅,若梅将自己最珍视的玉簪赠给了林静。他们心中明白,各自的母亲都有意两人的亲事。月华如水,暗香流逸,树上梅花树下人。他说此生只娶她做自己的新娘。她说愿嫁良人。两个人还像模像样的拜了天地。他说:若我有违此誓言,孤老终生。她说:若我有违此誓言,死于乱军之中。
林静和若梅的海誓山盟在诗中缱绻,在酒中氤氲。那夜的月光可以见证。
虽然战火在烧,但是百姓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国家的政令还是要颁发执行的。
又是大比之年,林静接到父亲的家信,让他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虽然林老爷林夫人十分的宠爱儿子,但是父亲林升的话是不可违背的。林静只好抓紧复习功课,做着应考的准备。
父亲的书信又至,催林静去京城备考,这让林夫人和林静都十分无奈,行程不能再拖了。林夫人和林静做好了进京的准备。
临行前林夫人和程夫人心照不宣的默许了两个孩子的婚事,这样也让林静和若梅放下心来。
江南的三月,青青的柳色柔润了天的蓝,水的碧,抚上离人的肩,寄托无限的念。
虽说林静和若梅临别的前一天晚上已经互道了别离。但是真的要走了,要分别时还是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的嘱咐没有说完。执手相看泪眼让风中的落花也黯然无声。
昔日你轻轻的来,播撒了一段美丽。今天你轻轻的离去,带走晴天,留下无尽的思念。
轻舟远帆渐行渐远,离别的人儿身渐远,心相连。
舟车劳顿,一路无话,林夫人和林静到了京城,住到了父亲户部司的司衙后宅。
父母的各种应酬都和林静无关。林静所做的就是两件事:复习父亲为他留的书和文章,其余时间就是想若梅,给若梅写信。林静心中想着考试快点结束好回江南去见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春去秋来,日子就在甜蜜的思念和煎熬的思念中一天天的过去了。
秋闱放榜的日子,是林家的喜庆时刻,林静一举得中榜眼,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啊!前来道贺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林老爷和林夫人的脸上心上都笑开了花。林府门前的车水马龙生生持续了三天。虽说林老爷林夫人笑僵了脸,累酸了腿,但是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
第三天傍晚时分,已经没有来道贺的人了,下人正要关门,一乘大轿停在了门前,户部司的下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看就知是大官,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接轿,一边往里让,一边差人去报林老爷。林老爷迎出来一看是当朝胡宰相。忙笑脸相陪的让到客厅。上茶,备饭。茶饭之间林老爷和胡宰相相谈甚是融洽,胡宰相也一改平时和在朝堂上的威风霸道,像极了两个家翁在小酌叙谈。其间胡宰相仔细的问过了林家公子的情况,包括庚齿,是否有婚约等,且邀请林静出来相见,林静大方得体的施礼后,为胡宰相倒上一杯酒,然后立在下手相陪。临走时,胡宰相看着林静满意的笑了笑。
静夜无声,谯楼上的更鼓声融进了林家忙碌后安然的梦里。新的一天开始了,林老爷还没有整理好官府去前面办公,家人就急急的进来禀报说:胡宰相家有人拜望。林老爷急忙出来相迎让到客厅。双方见礼后,来人也不转弯抹角,直说来意:鄙人是受宰相胡老大人之托来府上说媒的。宰相胡老大人之女胡秋娘仰慕林家公子才华,有意托付终身。不知林老爷意下如何?不等林老爷回答,来人又接着说:宰相胡老大人之女秋娘年方二八,端庄秀丽,才华出众。宰相胡老大人昨日回去之后对林老爷家的公子也甚是满意,嘱我必须促成这门婚事。话说到这里,哪里还有林老爷选择的余地,这分明就是相府选姑爷,选中谁家是谁家的福气,谁家还敢说什么,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要是拒绝的话,得罪了当朝宰相,别说丢官,就连身家性命都得堪忧。到这里,林老爷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的份了。来人见林老爷不言声就说:林老爷这是默许了,那么小的就回去交差复命了。
送走相府来人,林老爷回到后宅和夫人说起此事,林夫人心中是敢怒不敢言,无奈的叹息一声: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也只好委屈程家了,可惜若梅那样的好姑娘终究是做不成咱家的儿媳了,真是可惜了,静儿知道后又不知是多么的伤心!唉!
其实父母在说此事的时候林静正好要来给母亲请安,没进门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真不亚于晴天霹雳,林静楞在那里好久都缓不过神来。林静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青梅竹马,他的两小无猜,他们的花前月下,他们的柔柔暖暖就这样被无情的分割开了吗?苍天啊,你何其不公,为什么总是对有情人下狠手啊!原想借这次回乡祭祖之机,把和若梅的亲事正式定下来。可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冒出相府招亲这一节。
秋风凄凄,薄寒咋起,雨滴风飘摇。时局也和这秋风秋雨一样飘摇,战火连绵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胡家和林家合过林静和胡秋娘两人的八字后,胡家就要求林家快点定婚期。林老爷因儿子林静的心有所属还不好逼的太紧。就只有拿回乡祭祖一事来做个拖延的借口。
但是宰相家那边催的特别紧,林老爷只好应下了两月之后的婚期。
原本是计划林老爷一家都回家乡祭祖的,但是战事吃紧,身为户部司的林升林老爷得为战事筹措钱粮,这样就只有林静和母亲一起回乡了。坊间对战事的传言纷纷,其中传的最有鼻子有眼儿的是圣上钦点华阳郡主和亲。
无论烽火的蔓延,林静一心想回到家乡再看一眼心上的人儿,因为两个月以后自己就不再是自由之身了,侯门一入深似海,何况是相府。
归心似箭,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已经到了江南地界。出发时中原已是深秋,凄凄寂寂。可是江南尤绿茵。
家乡的风永远是温暖的,林静加快了行程就盼望着早日与若梅相见。可是林静心中在挣扎,在流血。盼相见怎相见,相见之后是诀别。就这样矛盾着林静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这个记录他全部美好年少时光的地方。
依旧的门楣,依旧的竹风,依旧的假山石绕溪,可是已是人去楼空水自流。
一个月前林静出发前还收到过若梅的平安家信。怎么一个月之后就人去楼空了呢!
林静找到相熟的邻人询问才知道:就在半月前若梅的伯父,在京城做官的程大老爷回来了。可是回来没几天,程家一家就搬走了,宅子虽然没卖,但是家中的佣人除了几个太太小姐贴身的丫鬟带走了,剩下的都遣散了。听出来的人说:程家大老爷的闺女被什么郡主家指名去替和亲,可是程大老爷心疼女儿,就想用程家二老爷的女儿替换程家大老爷的女儿去和亲。听说程家二老爷起初也是死活不答应的,可是没过两天程家二老爷就病了,并且是不能言语的那种病。程家大老爷就借二老爷生病不能料理家务为由,当起了程二老爷的家。没几天就带着程二老爷一家进京去了。
林静知道一切都以木已成舟,回来之前坊间的传言什么和亲,什么替嫁的都是真的,而这一切的一切的不幸都要由最心爱的若梅来承担。林静的心下沉,下沉,已经沉到了谷底。本来自己被逼婚已经是很不幸了,心里想着若梅能平平安安的生活,自己就放心了。谁知若梅要经历的远比自己更不幸。这让林静的心如何能平静,可是世事如此,林静就是再心有不甘又能如何呢!既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左右不了若梅的命运!能做的只有仰天长叹!
祭祖结束,林静和母亲回到京城,马上就是婚期了。林静也听说华阳郡主和亲的队伍已经出发有段时日了。坊间传着替嫁的事,其实上到当今圣上,下到文武百官都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是谁都不说,不报。因为明言人都知道和亲是个无奈之举,只是为拖延战火的速度,为备战找个借口,这样的和亲哪里有诚意可言,又怎会有真正的郡主乃至公主去以身犯险。只是不知苦了谁家的女儿。只有林静知道苦的是谁家的女儿。
相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礼炮鸣过,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戴花的被迎进了相府。拜天地,入洞房。新郎官手执酒壶在给个桌的宾客敬酒,说着违心的客套话。入夜很久后重要的客人们都散了,微醺的林静被扶着送到洞房里。醉眼迷离中,喜帐的帘沟挂着红的刺眼的帘幔弯成两勾红色的月牙,中间坐着蒙着红盖头一身红衣的新娘。红红的一片让林静有些眩晕,有些恍惚的觉得这一切像是夕阳下的血红,鲜血染就的颜色。
若梅眼看着父亲不明不白的生病,眼看着家中的一切都被大伯支配,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己被大伯派来的四个壮硕的丫鬟看得死死的,吃饭睡觉就连解手时都寸步不离。若梅的自由被完全限制了,又何止是若梅,母亲也被看得死死的。总之若梅一家三口真是羊入虎口了。
进京的路上也是一样,若梅就是想见见母亲都得大伯允许。若梅一家像犯人一样被押到京城后,大伯的看管一点都没有放松,若梅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命运的安排。很快,和亲队伍出发的日期到了,若梅被盛妆打扮起来,一切都是按照郡主出嫁的礼仪模式。也只有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能显示和亲的诚意,这是朝廷的意思。
装饰一新的豪华轿车里还是那四个壮硕的丫鬟陪嫁,其实是看着若梅不寻短见。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前面是一大队官兵开道,接着是仪仗队伍,再接着是郡主府陪嫁的家人也是几百号人,然后是郡主乘坐的清一色四匹红棕马拉的轿车,后面是一长溜陪嫁车辆,每个车上都有四名兵丁看守。最后的一队兵丁压阵保护。远远的几十里外还有一队官兵尾随着。知道的是和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军出征。
若梅知道此去的凶险,要是美差大伯又怎么会想到她而不是自己的女儿。若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心上人从此天各一方,家中的父母病的病,不自由的不自由,自己这枚棋子任人摆布,今天不知明天的命运,索性就一切都不在乎了,该来的就来吧,躲也躲不掉。
和亲队伍出发后的第五天下午时分,来到了边境。太阳特别大特别红亮,将云霞映得亮亮的。大地的颜色都鲜亮了。
原本安静的大地陡然间颤抖起来了,远处大团大团的烟尘旋风般向这里袭来。敌军骑兵的马蹄震颤着大地。渐渐看清的是敌军骑兵寒光闪闪的马刀。越来越近了,这边原本的仪仗兵,陪嫁的家人,陪嫁的大箱子里都是全副武装的官兵,还有后面尾随的官兵,好大的阵势,看样子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若梅心下明白了,和亲只是个幌子,借机出兵攻打敌国才是真的。可是兵不厌诈的道理你懂人家也懂。看敌国的军队明显的要比自己这一方的要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