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凌霄花(小说)
一
风一次次拍打着窗棂,夹杂着微雨,倾斜在玻璃上,仿佛女子的低声啜泣。如烟睁着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夜幕怎么也睡不着,枕边放着《凌霄花》这本书,从新华书店买回来有三年了,三年的时光中,如烟对这本书一直深爱着。不仅仅是小说情节感染了如烟,更主要的是,这个叫蓝眉的作者。他是小说的主角,小时候父亲的突然离去,使他和姐姐差点失去了读书上大学的机会,是父老乡亲们你一元,他五元凑够了学费后,姐弟俩重新去了校园,靠石场给他父亲的赔偿金艰难地读完大学。工作后的他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善事,但是,他的身体被医学无情的判了性功能障碍症,为了不连累那些女孩们,他拒绝了所有追求者,四十六岁了孑然一身。他偷偷资助过家境贫困的学生,如烟被他的善良,他的才情折服,想法设法要找到蓝眉,他却没有留下任何找到他的证据,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长中短篇小说,他永远只有一个署名:蓝眉。
如烟痴迷于才情善良的蓝眉,在生命几次颓废的峡谷,只要读一读蓝眉的文章,只要看着他文字中一成不变的凌霄花图案,如烟的精神世界就开始阳光灿烂。
一个信念告诉如烟,有生之年,她要找到蓝眉。哪怕这不过是一个传奇童话。
电脑开着,蓝色的屏幕上一大片绽放的向日葵,两只喜鹊挺立在向日葵上窃窃私语,它们互相偎依着,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如烟很喜欢这幅图片,寂静的午夜凝视着它,浮想联翩。
安宁已经好几天没有任何消息了,微信、电话都不留痕迹,把自己塞在工作中的如烟白昼还好打发,主要是夜晚面对盛大的孤独,孤寂的清冷围绕着她,她无法自拔。
闺蜜思聪,那天请她去丽湖火锅城小聚,一开始并没有告诉如烟还有人参与这一餐饭,火锅端上来,服务员点着了那几块造型艺术的碳,问思聪需要什么主食?思聪说,再等一会儿,还有一位该到了。
火锅料:酸菜丝,猪里脊肉,排骨,海蛎子,蚬子,几样青菜,好像是为如烟量胃订做的,思聪用一只铁勺子搅动着汤料,将肥牛肉,排骨,大虾,放进沸腾起来的锅内,一边说:“如烟,给你介绍位朋友,我保证你们谈得来。”
如烟在调芝麻酱,吃火锅必备的。对思聪推荐的人不置可否,“你那么自信?何方神仙?”
思聪的手机响起了《西海情歌》刀郎的嗓音浑厚苍凉,“向南,到了?你上楼,在三楼四零六雅间。”
大约二分钟后,笃笃笃,三下敲门声,思聪说:“请进。”
“单位有点急事才处理完,来迟了,不好意思,让美女们等我。”男人,自嘲的说道。
如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思聪热情洋溢地介绍,“如烟,农村科技报的记者,自由撰稿人。”“向南,市局……”
电话响了,思聪看了下来电,出去接了。
坐在对面的向南,四十多岁的光景,头发浓密,麦色皮肤,如烟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戴了一枚白金戒指。
向南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些关于工作上的事情,未曾涉及其他领域。毕竟初次见面,不过,如烟对他的印象不好也不坏。
思聪重新坐回椅子上,眉头皱了皱,“你俩怎么不动筷子?大虾熟了,下青菜,对了,向南整点白的还是啤的?”
向南目光平静的看着如烟:“你说咱们喝什么酒?”
如烟的脸腾地红了,“我随意,可以吗?下午去山区采访。”
“哦,那就喝啤酒,你不开车是吧?”
“办公室小文开车,我也不能扰了向老师的雅兴,来点啤酒。”
碟子里盛着向南夹来的排骨,大虾,如烟有点不适应,思聪提醒他,“喂!大领导啊,你是不是对漂亮才女都这么殷勤?”
向南说:“你太了解我了,其实,谁不欣赏美才女,就像你们女人愿意看帅哥一样。人嘛,七情六欲,还有区分?来,如烟,思聪,干一杯,为今天的相聚。”
酒精的作用,向南的话特别多,十分健谈的一个男人。
如烟吃到半酣的时候,小文来电话说马上出发了,向南站起身送如烟走到楼梯口,来不及埋单了,从丽湖烧烤城返回春江报社中间有七八站车程。
小文是刚分配来的本科大学生,各方面均出色,年轻活力四射,高达主编赏识有加,不清楚小文的背景,反正相当有故事,私家车也在来单位不久买了,每次有下乡采访的任务,高主编点名坐她的车。
如烟在这家报社做了五年的编辑。记者,副主编、主编、社长换了好几茬,就是没她的戏,拿安宁的话说,她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人家肯定走后门,耍手腕,你一直波澜不惊的,朝九晚五按部就班做事做人注定配角。
如烟倒是豁达,主编不是那么好干的,新闻媒体,如果日报量上不去,业绩平庸,就有被筛下去的危险。做编辑,如烟是铁枪手,在国内大型刊物上刊载长篇一部,中短篇几十部,散文随笔还不包括在内。早在十年前就是省作协会员了,后来,因为一件事,她退了作协,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行走尘世的撰稿人。闲云野鹤的那种,如烟根本无心和小文争什么副主编。
报社的同事私下说,高达国庆节后有可能升职,主编的候选人有三个,小文是第一候选人,如烟是第二个,还有一个是现在的副主编黎明,三十岁,精明能干,不多言多语,待人接物平易近人,与小文天壤之别。小文仗着青春年华,以及高达遮着,在报社专横跋扈。奈何不了她,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就是社会大舞台。
思聪在微信上喊如烟的时候,卧室墙上的石英钟摆,当当当敲了十一下。
“如烟,就知道你没睡,夜猫子,陪我说说话呗。”
“怎么?江子又出差了?你独守空房。”
“嗨嗨!还说我,你不也是?我可没你那么惨,安宁一出海再上岸就是半年甚至一年。对了,如烟,向南这个人不错吧?”
如烟吸了吸嘴:“思聪,你大半夜吵我只是为了问一句特无聊的话?”
“哎哎哎!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好不好?你以为安宁那家伙对你用情专一?不是我挑拨你们,说不定人家从精神到肉体都廉价卖出去了,你还耳膜后不知天鼓响。”
如烟不是没考虑思聪说的问题,安宁是海员,一出海有时一年回不来,女儿出生他都不在身边,鱼儿读大一了,鱼儿是如烟和安宁的女儿,对安宁这个爸爸,就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几次想找人调动工作,希望安宁留在本城,效益不好的单位也不要紧,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实在不行,支把一个修车铺子,安宁有修车手艺。
安宁说,“出海赚钱多,咱家要换个大房子,你不是想拥有一台私家车吗?我再使使劲,干两年就回来,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赚钱?”
二
如烟是有这个梦想,她的大学同学混得都不错,自己开公司的好几位,大学讲师,专科医生,唯独她还在原地踏步,每个月那么一点死工资,校对,纠错,修改,每晚基本熬到凌晨一点多,经常熊猫眼上班,即使这么卖力,偶有小瑕疵就会被高达数落一顿。
小文的办公桌在如烟对面,高达居高临下批评如烟时,小文隐匿在眼镜片后面狡黠的笑意没有逃过如烟的眸子。
如烟想辞职不干了,可自己从一名轧钢厂低层工人做到一座城市日报社的编辑记者多么不容易!
思聪也鼓励她别轻言放弃,小文涉世不深,也没几篇文章发表,如烟有了近百万字的纸媒作品,难道这金刚钻不强大?
“啊?如烟,我的话你没听到吗?”思聪在微信窗口抖动了一下,如烟一愣神醒悟过来,“思聪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个向南好不好和我有一毛钱关系?”
思聪呼地坐直身子,“我跟你说,如烟,最懂你的人是我。我俩2007年就认识了,你那时候上电视,记者采访你,老牛了,你赠送给我的那本签你名字的书,我搁在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呢。告诉你,向南对你和安宁也许会帮到大忙,抽空同他联系下,人家昨个还问过你。哎呀,江子发来视频,不聊了。”
安宁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来电话?QQ头像灰暗着,微信小窗敲碎了也不出来,拨了好几遍长途告知无法接通。
如烟穿上衣服坐在电脑前,修改明天要送去印刷的稿子。
其中就有一篇那日去山区采访低保户吴奎大爷的文章。当时,这篇材料是如烟搜集整理的,吴奎瞎掉了一只眼睛,一条腿瘸着,走路拄着拐棍。女儿秀芬嫁在另一座城市的农村,隔三差五千里迢迢回来探望一下,也是过的紧巴巴的日子,没法接济吴奎大爷。村里就给吴奎上了低保,只享受了两年低保待遇,就被莫名其妙拿下了,村霸刘二的丈母娘一家开着奥迪车住宽敞的二层洋楼吃低保,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烟真实地反映了吴奎大爷的实际难处和情况,并把吴奎和他养的流浪狗的照片,做了文章插图。还有他的三间摇摇欲坠的险房也拍摄了,准备都放在文章上面。
报社莅临海边,气候宜人,如烟伫立在八楼窗前注视着蔚蓝色的海面牵挂着一个人。
副主编黎明请了一个月的假,随爱人去九寨沟旅游了,小文今早迟到了三十分钟,坐在电脑前,旁若无人地看新闻。
如烟擦干净了几张桌子,给高主编泡好了绿茶,地板用拖布拖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九点多,高达脚步很重的进了办公室,“啪!”将一摞报纸摔在如烟桌子上,“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样的话,这种图片也放在文章里,如烟,亏你还是个老编辑,这报社的饭碗被你砸了,都去喝西北风吗。”高达跳着脚,唾沫星子乱飞,冲如烟大吼。
“咦?高主编,这插图,这文章,全都属实,无一虚假,如何就砸了报社的饭碗?您也太危言耸听了!”
高达继续跺着脚,搓着手,“你想过没有,新闻窗口把这事报道出去,从地方到市委会是什么反应?风口浪尖的时风下,你这不是要砸碎他们的圈椅吗?你、你……真的令我失望!”
如烟站起身,目光犀利的盯着高达:“主编,我是一名编辑记者,我更是一名有良心和社会责任心的人,我实事求是的反映吴奎大爷的近况,请问高主编,我何错之有?想让我撤回稿子,对不起,恕我不奉陪。”
小文扭着小蛮腰走了过来,嘴一撇,“呦呵,高主编,您这个主编做的窝囊哈,一篇文章都难以做主,我看你丢人丢到家了。”
高达被这推波助澜的话语一刺激,哗啦啦把如烟费了好几天搜集整理的样报撕的粉碎,手一扬,满地栀子花落。
“要么,你重新写一份,要么你专门负责校对,这里用不起你!”
如烟望着小文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还有高达狰狞的凶相,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说:“行,我服从你的分配,但是,想让我撤稿,不可能。走到哪里,我都会坚持我的观点,干净做人,踏实做事!”
如烟头仰着从两个人的身边经过,“咣”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校对这个工作不分白昼黑夜,什么时候用,一点不能耽搁。校对室有三个老男人,都不愿说话,闷葫芦。如烟进来的时候,他们各自为忙碌。好像早就知道如烟有这样的安排似的,点点头,打了招呼。
如烟的心塞塞的,像堵了破抹布。将靠窗边的一张办公桌擦拭好,试了试电脑,居然启动不起来,一位老男人抬起约莫七百度的近视眼睛咕哝了一句:“那台电脑坏了很久了,唉!如烟呐,你是遇到克星喽。”
“你就少掰掰两句,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还担心别人。”
“就是,从那个小妖精来了,这里骚气冲天,如烟,你可得当心,别被扫地出门了。”
如烟提前离开单位的,发生了这种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思聪,思聪停顿了一会儿,“你来我家吧,正巧今天我休息,昨个手术了一个脑出血的,很成功,院长特别高兴,放我和其他几位医生一天假。”
思聪没等如烟说话,就挂了手机。
思聪在市中心医院做主治医生,爱人江子是市委党校校长,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深圳发展,房子车都自己奋斗置办齐了,听说上个月处了对象,中秋节带回家送给思聪两口子看看。那天与思聪在一家茶室喝下午茶,思聪嘴一撅,“现在的孩子,太开放了,和杜杜认识没几天就睡一张床上了,啧啧,咱那时,牵个手在大庭广众下都觉得不好意思。”
如烟当时顶了她几句,“时代不同了,你别苛求孩子们和你一道辙了,他们小两口幸福比什么都强。”
思聪家在南城,属于富人区。她家的两层复合别墅有欧洲建筑格调,门口设了一个门洞,专养着一条身形高大的狼狗把守着,如烟走近的时候,它抬抬眼皮,见是熟人,就没搭理,依旧睡大觉。
按了门铃,思聪拖拉着绣花布鞋开了门,经过院里的甬道,活色生香的芬芳着各式各样的菊花,想起思聪最爱菊,不仅释然地笑笑。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凉的热的吃食,桌中央一瓶红酒,三只高脚杯子。
“思聪,还有……客人?”
“哈哈,我请了向南。”说话间,高级轿车的刹车声,轻慢的传来,思聪迎了出去。
向南的手里拎着一个牛皮袋子,一身灰色西服,白衬衫,红花领带,很阳光的走进来。
如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好,向南老师。”
“哎呦,还这么拘束,弄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喊我一声向南或者哥不可以啊?”向南把牛皮袋子放在茶几上,嗔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