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不在乎，素日一天提两桶40斤的水，也未曾红过脸，把一尼龙袋小麦，也顺手牵羊般的，这位赖皮自然不是对手，二个回合败下去，却不甘心的把卷子揉成一团，叫了同自己一般高、黑瘦的人助战，也被智儿拼命挡下去了，出了一身汗，本来没有吃饭，所以力虚，又将那皱纸铺在桌上，用劲摩挲平了方才安心。
　　 静儿来了，看他将桌子擦得很亮，便俯身下身去柔和地问：“你做什么呢？”他抬起头来，只见静儿的头发解开了整个的披在肩上，黑黑的发亮，象洗过一样，坠着水星儿，映着灯光，形成一朵耀眼的金圈，黑亮的眸子，映着自己的书本，便说：“看会英语。”
　　 这两节课，教室内气氛很活跃，老师只管讲自己的，同学们乱谝，他和她也就聊起来，静儿挺高兴，杂七乱八胡扯一通，又开口问道：“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谁知道干啥。我看你当个医生嘛护士，蛮好的，不过你不怕打针吗？”他也有点乱了套，后悔问了这。
　　 “嘿，打针有啥怕的”，她兴奋了，脸儿微微一红，眨了眼笑道：“不过俺打针光爱朝胳膊上打，就不爱向——哪尔打。”
　　 他不由皱了眉头，智儿知道她讲的‘哪尔’是什么地方，也就是与凳子挨着的部位。从小多病，妈妈带他在医院中不知打了多少针，几乎跑遍西安的医院，‘哪尔’布满针眼，他不知怎么想了这些，这时正是静儿长谝大论时，自己只好当忠实的听众，时而提出疑问。
　　 “我其实什么都不怕，要谁把我气极了，我就跟拼命一样。有回俺妈跟隔壁打架了，
　　 那家的女的一个劲骂她，把我气的把那女的骂的没话说，只好溜回去。后来想：自己咋能一时间想出这么多的词来的。还有回，俺哥跟我打架呢，他一个劲骂我，咋都躲不过他打……我家的狗还聊，叫个花花，你也知道，把他衣裳噙住了，还哭呢！就那样，他还打，把我气极了抓了个切面刀就扔过去了，后吓了跳，就差一点把他砍上了，直悬哟”。
　　 她似在演讲，慷慨陈辞，挥手弄足，好一副劲儿，智儿听得动情，好似听了传奇故事般，笑问道：“你就这么厉害的，难道不怕蛇么？”
　　 “哦，没啥害怕的，就有点怕油蜒（蚯蚓），软不溜湫、潮潮的脏兮兮的，得是的”，她脸上露出害怕样儿道。
　　 “嗯，也没有啥。”他突然看着自己的胳膊，一用劲鼓起肌肉，在桌兜里取出那张皱平的卷子，放在静儿面前。
　　 她有些惊讶，看着他的脸好似在找答案，便问怎么回事，智儿便告诉了事情经过，并问道：“你没看，我的劲大不？”
　　 “嗯，美着。男娃都劲大，我哥就是，跟我妈扮手腕，一下子就扮过来了，你看劲大不？”
　　 “赶紧听，老师看咱这了一下呢”。
　　 旋即，老师讲到《婚姻法》，同学们立刻兴趣高涨，只听老师讲道：“婚姻法规定男女双方结婚年龄最低限度是：男，22岁；女，20岁，我这里顺便提一下，现在有些男女同学这就开始搞恋爱，有的那还发展到，上课就搂搂抱抱的……”底下的话，早就被笑声淹没了。同学们已经笑的支持不住了，有的爬在桌子上；有的捂着肚子哎哟；有的笑出眼泪，偷偷擦掉，那声差点掀开屋顶，仿佛星星也在笑，他俩也很开心随着笑。
　　 倒霉，自行车胎不知怎么没有气了，他只好推车陪着好友回家。周围黑洞洞的，透过微弱的星光，看见两排槭树保卫着黑色的柏油马路，偶而一辆车疾驰而过，使人眼睛更觉暗了，耳朵里声音不断，‘坚持就是胜利’。
　　 “嘿嘿……”好友不觉地笑起来了，声音发涩，使人毛骨悚然。
　　 “笑啥，有毛病？嗯？”
　　 “政治老师还说的好，‘搂搂抱抱’好象她看见一样。”
　　 “哦，不一定。闲事少管！跑学校干啥来咧，不好好学习，丢人么”，他拿出自己的口头禅来。
　　 “好好学习，你还说我，你干啥呢？我看你跟你同桌，‘渐渐慢慢’那个——”好友停车，张开双臂，做了个搂抱的样儿，说：“你谝的太美了，她都给你把‘凳子挨着的部位’提出来了，想咋呢？”
　　 “行了，本人绝不会干那事情，还用你吃咸萝卜，我看你有些六月的葱——”
　　 “哼哼”，好友斜了一眼他，道：“‘皮干’，我这不是没有根据的，你懂得不？”
　　 “咋？”他又推起了车子，心中思索着：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
　　 “嗯，那你同桌跟俺同桌议论呢，她俩把咱村每个人都说了。还打赌，说我下个礼拜还穿这身衣裳，那天我刚到你同桌就笑呢，蛮得能的，说我几个星期不换衣裳，真是可恶！”
　　 “就光说了些这？这跟我有啥关系”，智儿笑问道。
　　 “还多着，不是都说了么，哪俩说咱村没一个好货，就你还差不多，学的也好，也爱帮助人，啥也差不多，你同桌就说有我一个千个也比不上你一个，对你那么好，肯定那——啥呀”，好友又重一遍动作。
　　 他笑了，似觉得眼前一片光明，路边的麦草香味，浓郁的弥漫着，皂河水哗哗地流着，带走他的情思，使自己着迷。忽尔，风吹麦香扑入鼻中，他一下清醒了，说：“我可不那样，你有啥没见过的”。
　　 不知觉就回到家中，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教室内只剩下他和她，静儿突然躺下，说要给他讲句话，他凑上去，只觉得她的嘴在耳边蠕动，听不清什么，他便逗她，她咯咯笑了说：“把柿子种在男性土壤里。”后来便醒来了。
　　 来到学校，还想了想，此不和‘把爱种在男生中’极相似么。坐定了，却见她并没有念书，而是操着手望着门外一片绿叶出神，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这是她每天要干的事，智儿把书放好，见她还在看，便也就一同去看。
　　 那是一颗古老而苍劲的倒栽槐，树身已空，然而笔直不凡，挺拔而俊秀，威武赛仙，上面的虬枝，有如蛟龙腾空，枝叶盘旋，又好似飞蛇舞动，气宇轩昂，娇健不拔，那叶尤为美丽，个个发出淡绿色微波，上面的露珠儿，挂在椭圆的叶尖儿上，披上一层红晕，不时反映着初升的朝阳，如同千万面小圆镜，使人耳目为之一新，精神一振，一阵微风习来，叶儿发出欢快的呻呤，抖落了一颗颗珍珠，如同姑娘丢掉自己心爱的宝镜一般，“哗啦啦”的响着，大地留下一结湿圆圈，给空虚树洞提供了绿色，如此坚强的活着，不简单呵。
　　 他这时想起静儿经常做眼保健操，故而一双眼睛明眸善睐，如秋水、寒星，让人倍感温馨，又想起小学语文老师的几句话，就挨上去问道：“看什么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仰头用下巴指着绿叶，恢复原态发呆。
　　 “俺老师说，早晨起来望一下绿树叶对眼睛是有好处的。”他搭讪道,并看了看她。
　　 “是么?”她眼睛转向他,露出惊喜的样子。
　　 “嗯,我老师还好,说的话咋都有些道理呢”。
　　 “啥话?”她感兴趣了,放出手来,搁在桌子上,歪着头他,长头发垂在后边,并拿起头发尖看了看,问道。
　　 “哎,过来看这道题,咋做?”坐在前排的好友闻声打岔,奇怪!那么简单的题,还问人,有意捣乱。
　　 “同桌,快说些,啥话。”她追问道。
　　 他醒悟的“噢”一声，说:“老师说‘金子不管放在那里都是金子,放在金子堆里是金子,放在垃圾堆里还是金子,因为它是与众不同的。’意思是说:学的好,不管放在那个班都是学的好的,这是对有上进心的人来讲的。你说好着么?”
　　 “嗯，好着，你的语文老师真好,她得是还说过你作文写的好,其实,你也就是写的好,有点鲁迅的味道,仿的很象,或者你就喜欢鲁迅这人……”她赞赏道。
　　 他笑了笑,也许自豪,不由想起另一个场面。那是一个下午,发作文本,一堆女同学,见老师只给他和班长批改了,便议论纷纷,他刚要进去,也便侧身听起来了。
　　 “嗨,静儿,老师咋只给你同桌和班长得了80分,就那么巧么,嗯?”
　　 “那哪就是巧么,或许这俩都写的好么。”
　　 “我同桌在小学作文就写的好,老师也曾说过。”
　　 “咱老师都夸两回咧,还说不下苦得不到,得是你同桌还能顺着语文课本目录,背课文的作者。”
　　 “哟,啧啧,怪不得呢”。
　　 叮铃……,他站起身,出去看着龙腾虎跃的操场,沐浴着阳光,懒洋洋地站着,一阵风把他吹动了,忽然有些后悔浪费这一清晨,本来要记许多东西,哎,自己做事常后悔,但从不悔过的。
　　 学校只开了小门,同学们象小溪被大石堵住一样,远望去攒动,所以他们等会儿才走。于是便躺在两张课桌上,好友枕着书包,翘着二郎腿,吹哨,是台湾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主题曲,那次女生物老师在班上一唱,就轰动了,同学们便爱哼这首歌,智儿也曾说过,这歌词很好,只是没记全,只有调儿。
　　 他想早晨的事,禁不住问：“哎，我看你咋怪？”为啥迟不问，早不问，就等我跟她谝的正美时才问，安的啥心？”
　　 “安的好心”，好友停止口哨，望着屋顶说：“那么好的读书时间在说话，到校干啥来咧？”
　　 “这也就算了，那你不是一次，几回都这样，边她写我名字你都知道，就咋监视人一样。”
　　 “啊呀，没过见啥，以后不问你就行了。本人要得到的一定要拿来，不行则毁掉，谁也得不到”。
　　 “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没有你哦狼心狗肺，走。”他说着，心里想你还不是有那种心理，孰不知这心理也向他袭来。”
　　 下午第三节课是自习，教室闷得如同蒸笼一般，外边的树叶子也挂满了灰尘，懒洋洋地耷拉着，如同病死一般。
　　 同学们都不停的扇风拭汗。他也热得无心看书，看着书上目录出神，一会儿觉得脑晕沉沉的，便竭立仰起头来，把身子向后边桌子上一靠，半闭的眼睛无意斜了一眼她。只见静儿身着黄花黑园点连衣裙，长长的头发被太阳晒着发出淡黄色，额头密布汗珠，垂着眼帘，在一心一意的画着什么。他立刻来劲了，挺挺身子，顺着她的右肩望去，看着她在牛皮纸的本子皮上，画着一个古代装束的少女，脸呈鹅蛋形，眼睛很大，明亮的能透出光来，头上有髻环，插着凤钗，坠着珠宝，很逼真，象微笑走来一样，只是没有下半身，帝边有一个红桃似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在静儿的每个本子上都可以见到。他微微一笑，心里懂得，这是心，这是爱，这是丘比特的神箭头（不过没有向他射来），这是一番纯真的情，别有的意。便故意问：“这是什么呢？画这些干啥？咋还有红的，蓝的呢？”
　　 静儿脸红了，有点手忙脚乱了，末了，只是轻声说了问：“我没啥做，在耍呢。”
　　 智儿忽然想起昨夜的梦，便又挤了一挤。
　　 “朝过点，这么热的，还挤啥呢？”静儿发怒了，脸儿绯红，在阳光映耀下，似晚霞，只是带着愠色罢了。
　　 他突然想起平时，她问题时，一个劲象过挤，最后自己发觉了，笑了说：我把你挤到哪去了，如今自己只一次，就这么凶，就索性，坐到凳子的最边缘，大半身子露在外边，又想：自己也混，问那什话，不过的确也热呀！看她时，却见静儿已经不怒了，露出失望后悔的样子，所以两个人又互相答腔，笑着就算没事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二周，他们又被调离“繁花市区”贬职到了“偏僻荒村”了，不过这样也安静些。
　　 那天是星期二，下午有班会的。早上来得很是早，大约班上才到十来个人，静儿还没到。所以他没有象以前那样随便就坐，找了个抹布，将桌椅擦得呈亮，然后靠着墙看书，静儿挎着书包满面春风的来了，见他坐在那儿，便很惊讶的问道：“昨天一说，今个就果真来这么早么”。
　　 智儿望着她一笑，没有说什么。“桌子擦了么，”说着用手在桌上一抹，看了看，赞许道：“嗯，这还差不多，给你打80分。那回新衣裳都给我弄脏了，今还可以着。”
　　 第三、四节课是生理卫生同体育课，为此智儿觉得很不合适，这是学校排的课，她也没办法，况且现在课已经教完了，只好自己复习，同学们好没兴趣，互相诅咒着，说化学课放在下午好不悔气，只好填测试题了。老师转了会儿，竞自出去了，同学们也就开胡谝了。
　　 静儿，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智儿在填试题，一会儿翻书，一会儿写字。突然，只听静儿“哎呀”一声，面色苍白，惊慌失措，急忙碰了碰智儿。智儿听到这一声，不满的看了一眼，说：“一个小虫就把你吓了不是。”随后从她胳膊边取，她建议踩死它，智儿却把蜘蛛放了，说不要残害生灵，这是好虫。
　　 静儿似感激的看了他，目光停在他左手上，便用食指，往他手上团白色的椭圆冻疮指去，在离这约一寸处停下了，可能这有一个思索的过程，她觉得和他还有差别，便没有挨上，问道：“这是什么呢？怎么还有点发白，嗯？”
　　 “是冻的，好了后留下的。瞧，这还有一个呢”。他又取出右手，在小拇指下有一个同样的伤疤给她看。
　　 “咋冻的，没有手套吗？我的手怎么也冻不烂的。”她同情了。
　　 他没有回答，心中明白，这是那年在父亲那里上学，冬天，没有棉手套，手脚都冻了。妈妈去时，他刚好在家门口，手中握着一份纸卷子，一副要哭的样子，抽噎着，很难过，并不是为手脚，而只得了75分，不敢进家，是在小学三年级时。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哎，别想了，做作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