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冬瓜(短篇小说)
家乡无山无水,偏僻荒凉,是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四周都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平原的那一边还是平原。平原那边的那边呢?是密密匝匝的林子。一个白胡子老头陈二爷说的,坐在十字街头那棵高大古老的槐树下,晒着太阳,捊着皓然银须,眯着眼睛说的,模样甚是得意。林子的那一头呢?陈二爷皱了皱眉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是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抚摸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平原的尽头是蓝蓝的大海,可是没有一个人去过。
村小,自然人少。陈姓人家没有杂姓。记忆中最深的两样东西:一样是夯垒筑起来的黄墙,斑斑驳驳记载着岁月的沧桑。这些老屋冬暖夏凉,屋顶宽敞平整,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村民们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岁月,也从来没有谁刻意去掰手指算过,只知道村前的那条马颊河一次次封冻到一次次融化。它的源头在哪,又流向何方?也无人知晓。它像一条玉带绕过村子,河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春暖花开,岁岁枯荣,日子就这样不经意在指尖悄悄流逝,染白了双鬓,催老了容颜,只是村庄依旧,老屋如初。
出门就是地,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炊烟袅袅、乡音萦绕,像日历一样重复着冗长的记忆。
十字街口的那棵老槐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虬枝满天,撑起一把巨大无比的大伞,把整个村庄庇护到它的阴凉之下。树上有好多的鸟巢,鸟儿们时常呼朋引伴地卖弄自己的歌喉,成为乡下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树下每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边三个女人一台戏,一边纳着鞋底一边东家长李家短地说着。另一边呢,摆起了龙门阵,几个马扎,一壶茶水,谈古论今悠哉悠哉。而几个光屁股的小孩,领着几只黄毛土狗,不知疲倦地在往来穿梭,惊得几只芦花鸡扑楞着翅膀飞上了矮矮的墙头。
村子虽小,却有名人,胭脂就是方圆几十里的美女。水灵灵俊俏得如一棵小葱。刚刚嫁来的时候,和生人一说话就脸红,那害羞的样子有一种独特的美,再粗鲁的汉子也不忍心开她的玩笑。
胭脂是南方人,据说是被人拐卖过来的,最初嫁给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嗜酒如命,醉了就折腾她。不堪其辱的胭脂终于在下着大雨的黑夜越墙而逃,惶惶恐恐之中跑到了这个偏僻的旮旯村,遇见了收破烂的冬瓜。
冬瓜是个光棍,之所以说不上媳妇,主要是因为脸上那道疤痕。从眼眉到额头呈半月形,那密密麻麻的针眼清晰可见,活如一条狰狞的蜈蚣,让人不寒而栗,自然没有姑娘敢和他相亲,久了,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一条光棍。
那日胭脂又饿又怕,昏倒在路旁的杨树林里。正巧收破烂的冬瓜经过。起初吓了一跳,以为是一个死人,两腿如筛糠,竟然推不动车子了。可是冬瓜看那人似乎动了一下,才壮了壮胆子,慢慢凑近一看,是一个女人,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不过模样还算俊俏,想了想,便把女人抱进了三轮车,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
醒过来的胭脂看到了一个丑陋的男人,起初认为遇见了歹人,大气都不敢喘。慢慢她就明白了,自己被一个人救了,便安定下了一颗心。在冬瓜家不客气地扒了两大碗米饭,喝了两缸子水,面色渐渐缓和起来,又仔细洗了脸,换了件衣服出来,直惊得冬瓜张大的嘴巴能吞进一个鸭蛋:眼前的女人焕然一新,明眸皓齿风情万种,恍恍惚惚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人间。冬瓜中了邪一样咧着嘴只会大笑,竟然不知道说话了。
走投无路的胭脂在冬瓜家住下了。冬瓜一直以为自己做梦,自然万倍地小心伺候。胭脂万念俱灰,看冬瓜也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也就有了留下来过日子的愿望。冬瓜喜上眉梢,自然一万个愿意,于是置办了几桌酒席,胭脂正式变成了冬瓜的女人。
有了女人的日子,冬瓜不仅人精神了许多,小家也像模像样了。胭脂把自己的小院经营得红红火火,葱葱茏茏,别有一番风味。那几小畦的菜园瓜果飘香娇艳欲滴。小葱新嫩无比,黄瓜清脆无比,辣椒颜色鲜艳,韭菜精神饱满迎风飘展。吃不了胭脂就送人,东家两根黄瓜,西家一把小葱,左邻右舍都夸胭脂心地善良,勤快麻利,冬瓜是前世修来的艳福,他们两口子和和睦睦地令人羡慕。
人逢喜事精神爽,冬瓜在别人的眼里胜似神仙,一日三餐精心伺候,女人美貌如花,引得年轻后生直吞口水,都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说一棵黄花菜让猪给拱了。
一顺百顺,冬瓜这一年赶上大涨价,今天收来的废铁,明天一下子涨了五毛,自己院子里寄存的多半院子废品,狠狠赚了一把。冬瓜脸上的褶子平坦了不少,红光满面,就是额头上的那道疤痕,看起来也不那么丑陋了。
胭脂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冬瓜的三间大瓦房坐落在村子的正中央,是个黄金地段,她盘算着开个小卖部。眼下人们有钱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村子离最近的集市还十多里,倘若来了客人,出去买东西很不方便,如果开家小卖部,生意准错不了。
说干就干,冬瓜对胭脂那是言听计从的。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这么个俊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心计有心计,他美得嘴咧到后脑勺了,当胭脂一说,他立马竖起了大拇指。
要说胭脂的号召力,在村子里是无人比拟的,她出去转了个圈,一呼拉来了六七个,抢着来帮工。胭脂就那么娇嗔地一句话,男人们心里就暖洋洋,一看娇滴滴的眼神,二话不说拎来工具就埋头干了起来。
胭脂颇有点大将风度,平时连爹娘的话都不听的二虎、三楞,在胭脂这里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不用吩咐,拉土的拉土,和泥的和泥。殊不知他们都愿意来干活,为得就是一睹胭脂的风采。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胭脂什么也不干,只是在旁边照应,所有的人都麻利地干着。二虎手里忙活着,眼睛不停地偷窥着胭脂鼓囊囊的胸脯,那乳白深深的乳沟让他心情激荡,还不时说一些荤段子,惹得人们一阵阵大笑。胭脂笑得最亮,咯咯咯,像是一只抱蛋的鸡。
干了一上午的活,中午是猪肉炖粉条。喝一杯酒,咂巴咂巴嘴,脸鸡冠子般,嗓门不觉高了起来,所有的人似乎都为了引起胭脂的注意,喝酒格外卖力。满屋子香味加上酒气,从院子里飘出去,院门敞着,路过的人伸长脖子,看到胭脂一身火红的衣服在屋内屋外转来转去,活像一只金凤凰,眼睛里都带有说不清的复杂表情。
胭脂在众人的怂恿下,喝了两杯白酒,脸红得像一朵鸡冠花,红艳艳地煞是好看。好女人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一点也没有错,胭脂的小卖部开业了,从此她的门前成了村子最繁华的地方。胭脂水灵灵的身体,白莲藕般的小臂,还有浑圆微翘的小屁股,妩媚动人风情万种,尤其那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让年轻的后生目瞪口呆,心情澎湃。她清澈里透着妖媚,两只乳房呼之欲出,像金秋时节的果实,已然褪去了青涩,饱含汁液,散发着迷人的沁香。
胭脂的小卖部火了!就是邻村的人也借故买东西,为的是一睹胭脂的芳容。私下里人们给胭脂起了个外号:小店西施。
小店经营得风生水起,胭脂成了小村第一个拥有驾照的女人。为了进货方便,胭脂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拿了本以后自己开车去县城批发货物,价格又省了不少,所以她的小店物美价廉,吸引了好多回头客。
胭脂的思想永远向前,看看左邻右舍都踏上南下的列车,一年锦衣还乡。就是村里的榆木疙瘩老憨,大字不识一个,出去做壮工,一年也挣了两万多。胭脂眼红了,和冬瓜商量,让冬瓜随邻村的去打工。冬瓜的嘴撅得能拴头驴,他舍不下娇妻,还有一个自私的想法,怕娇媚的妻子红杏出墙。
胭脂早就看出了冬瓜心里的小九九。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胭脂就有女人水一样的柔软,她这是以柔克刚。冬瓜别看长得不咋样,可是一头倔驴,一条死胡同跑到底的主儿,可经不住胭脂的软硬兼施和温柔的枕头风的攻势,一夜缠绵下来,冬瓜尽管一万个不愿意,听胭脂说得头头是道,为了家和日子,他忍痛割爱,忐忑不安地随着打工的人潮去了南方,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日子如日历般重复印刷波澜不惊。每个月他们两个都要通一次长途,冬瓜看到了小家拾掇得利利索索,胭脂看到了冬瓜更加黝黑健壮,他们期冀春节的大团圆。
如果不是那个短信,一切会照常进行,也就没有了下面匪夷所思的故事。
冬瓜在工地开搅拌机,不很累工资不低,一个月三千。这不快到年终了,工程马上结束,老板许诺开工资。冬瓜最近精神特别亢奋,因为领到工资,就意味着可以回家团聚了。多半年没和胭脂亲热了,一想到她那水灵灵的鲜嫩身子,他的下身就会不由自主地支起小帐篷。他归心一似箭,梦中和胭脂翻江倒海地,弄湿了床单,怕别人看见,把被单子扯下来塞到床底下了。
就在这一天,他接到了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消息却让他目瞪口呆,以至彻夜难眠。
短信的内容就短短的几个字:你老婆叫人睡了!
一连好几天,冬瓜像霜打的茄子,六神无主,一次开搅拌机差点出了人命,没等吊斗停稳他就开动了机关,一个工友的后脑勺差点和吊斗接吻,惊出人们一身冷汗。不光这些,他夜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烙饼,眼前都是胭脂洁白的躯体和一个野男人纠缠在一起,让他恨得大叫,把一宿舍的人都吵醒,人们都说他神经不正常了。
是谁睡了自己的老婆,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冬瓜的脑海,胃则像吞了个苍蝇般的恶心。他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里,每次自己问过后就越陷越深。他饮鸠解渴般地到处寻求答案,却始终没有人告诉他,是谁给他勾兑了这杯毒酒。冬瓜仍然每天出工,拼命干活仿佛成了他的癖好而不是糊口的职业。他恨得牙齿震响,发誓一定要找出睡他老婆的人!
没等放假,他草草支出半年的工资,就匆匆回了家。
冬瓜的不期而至使胭脂有点猝不及防。那个时候她刚刚进了一批货,赶上来了例假,肚子疼得厉害。恰逢村主任的儿子,念高二的石磊来买方便面,胭脂就请石磊帮忙往店里搬东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在柜台前看着。
石磊才是十七岁的孩子,白净子高个,长得文绉绉的,胭脂和他很熟,见了他喊他大学生。石磊感觉胭脂很亲切,按照辈分喊她婶子。周末石磊借着买东西,平时没少帮胭脂的忙。
冬瓜来的时候,看到石磊大汗淋漓地抱着一箱箱的货物来回穿梭,心咯噔一下,莫非胭脂和这个小白脸有事?他一万个不相信,但是眼睛掩盖不住满脸的怒气。石磊毕竟没见过世面,看远道而来的叔叔阴沉着脸,有点紧张,毕竟年轻,放下东西二话没说就走了。冬瓜于是把气撒到了胭脂身上。
胭脂一看冬瓜那德性,就知道他打破了醋坛子,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突然而至的原因,一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心里就觉得老大的委屈,自然脸色不悦,赌气回了屋。
冬瓜有点尴尬,想了想石磊还是个孩子,胭脂也不至于和他有什么故事,心里就有点释然,并为自己的鲁莽有点后悔。看胭脂一脸的委屈,他有点无地自容,赶紧把货物搬回家。
久别胜新婚,在床上冬瓜亢奋起来,可是胭脂破天荒地给了他个后背。胭脂还在生气,还因为来了事,是不能干那活的。自己也懒得告诉他,就扭过头闭着眼,想着心事。
往常回来小俩口总会缠绵一次,胭脂也很主动,伺候得冬瓜飘飘如仙,可这次……
冬瓜赌气下了床,把刚刚洗了脚的洗脸盆一脚踢飞,那些仓皇四散的水很快让瓷砖的地面成了一片汪洋。胭脂看也不看,目光就像那盆无辜的水,漫向四周。胭脂的样子楚楚可怜外,还有了可耻和可恶。这样一想,女人成了别人的女人,冬瓜的性欲又像一股无名的火,霍霍燃烧起来,他强硬地进入,一边进攻一边发问,是谁动了你?你说,是谁?
底下的胭脂起初拼命反抗,又蹬又踢,可是怎么能抵挡住铁塔般的冬瓜,况且是失去理智的冬瓜,最后停止了反抗,任凭冬瓜任意摆布,像一具干尸,只是无言地流泪。
一番折腾,发泄完的冬瓜像一滩稀屎,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冬瓜发誓要找出睡了自己老婆的男人!
其实答案也好找,动自己老婆的人,肯定是那些留守在家的大老爷们,他们有的是时间。那么他们是谁呢?冬瓜一下子想起了两个人,他们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一个是臭名昭著的朱老大,一个是屠户吴三毛。
朱老大兄弟六个,都是歪瓜裂枣的,就是老六有点出息,说了一房媳妇,其他都是光棍,可是在村里可是茬儿,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仗着家族大兄弟们多,在村里为所欲为称王称霸,就是书记主任也会让他三分。
朱老大今年四十岁,不干正事,坑蒙拐骗吃喝嫖赌占全了,他是村里的一个地痞无赖,无理都变三分,别人可不能惹着他,惹了他,等于引火烧身。那年老窝上自己的自留地推粪,不小心压了他几棵小苗,可不干了,不但让老窝去地里给把小苗补齐,还噼里啪啦煽了老窝一阵耳光,弄得老窝的眼成了熊猫眼,脸肿得老高,好几天才消了肿。
还有一次,他看上了邻居才十七岁的女儿,酒后冲到人家里,扬言要娶女孩子为妻,邻居不应,竟拿刀子冲自己手臂划去,鲜血汩汩地。最后邻居托人置办了酒席,把女儿悄悄送到几十里地的亲戚家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