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关系，晚上结束时我请你吃夜宵，吃完夜宵送你回家。”这位仪表堂堂的绅士竟然对她不依不饶。
　　 “对不起，我不吃夜宵，我也不回家睡觉。”
　　 绅士坐直了身子，愤怒得想砸碎房间里的电视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等我去投诉你，那就太晚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白先生伸手按了房间里的投诉电铃，领班及时赶了进来，“您好，先生！请问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令你不满意的？”
　　 “看看你们的小妹，简直一派胡来，洗脚的时候把水溅到了我身上，按摩的时候压得我骨关节都酸痛了很久，现在结束时叫她帮我穿袜子，她嫌我脚臭还不乐意了。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们豪庭足浴城提供给我的服务？”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们对工作中的疏忽感到非常抱歉。这样吧，我马上给你换一名小妹进来服务，并且把今天晚上的账单给你打折。你看这样行吗？”
　　 黎妹经受了生平头一次这么大的委屈，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她轻声地对领班说，“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被人听到了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似的。领班没有听到她的解释，反而看清了她倔强不认输的叛逆意识。
　　 “你赶紧给我出去，这里不需要你站着。”
　　 黎妹从领班的眼前消失了，之后发生的事她不知道，但是她肯定能够猜出，领班安排了一名得意的女孩进去给那位恬不知耻的男人重新服务，并且还特意让她听听男人讲的关于自己的坏话。
　　 “这回我肯定有苦头吃了。”被人陷害的黎妹带着隐隐的伤痛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不幸祈祷。
　　 “刘经理已经知道你的行为了，你做好心理准备，明儿早上她会找你谈话的。”这是黎妹万分痛苦时，领班经过她身边时抛下的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黎妹就被刘经理喊进了办公室，她心里隐隐感觉到，这次面对大领导的她已经是凶多吉少。果然不出所料，刘经理对着她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骂完之后不解气，还用拳头猛砸自己的办公桌，意在向黎妹发起更大的威胁。黎妹对这些都已经不感到害怕了，她惟一想知道的就是经理对她下达的最后判决，因为只有这个，才是决定她去留的关键问题。
　　 说了一大堆废话，最终刘经理决定辞退她，而且她是义正词严地以老板的名义，声称她是在尽力维护公司的利益。听听看，这就是戴官帽的女人的丑陋嘴脸，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让人觉得惊讶的是她自己居然不会脸红。她以一名“法官”的身份站在弱小的黎妹跟前，时而像疯子一般地咆哮，时而像说教员一般地讲道理，时而又像富有同情心的长辈那样在怜悯她，这一切虚伪的表演，让这个农村姑娘看了觉得恶心。黎妹终于没有忍住她的坚强，当着经理的面哭了起来：“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走就是了。”
　　 “那好，你赶紧去收拾东西，下个月来结算工钱。”
　　 听说黎妹被辞退了，表姐愤怒地去找过她们的刘经理。因为她在昨天晚上听黎妹讲起自己被客人羞辱的事儿，知道了领班对她的误解和打压将会使表妹彻底失去在这里工作的信心，弄不好经过她的一番小报告，黎妹会被那位无赖经理所辞退。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只是她也无能为力；能在城市里安顿下来不容易，张小红不想因为表妹的事情得罪领导，最后搞得自己在这里处处被人排挤。她相信黎妹是不会对客人做出无理的事情的，她在心里支持着表妹的行为。
　　 张小红心想，黎妹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她马上接着去找下一份工作，也的确不容易。于是她去向刘经理求情，希望她能同意黎妹在这里的宿舍留宿几天，等找到新的工作她立刻将她的东西搬出去。可是刘经理看黎妹左右不顺眼，加上强势的张小红在平日的工作中可能也得罪过她，所以她死活不答应，说是自己在恪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其实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来，她是在暗地里报复这对姐妹。什么规章制度，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张小红心里很清楚，那位举报黎妹的领班就曾经将自己的闺蜜带进宿舍里过夜，姓刘的知道了这事还不是没吭一声吗？
　　 没有任何办法，张小红只得帮黎妹去城里的宾馆找个房间让她暂时安顿下来。由于宾馆的租金较高，表姐还是希望黎妹能够尽快找到工作。只要有了工作，她就不愁没有住宿的地方。那天晚上表姐就帮她把行李箱搬到了刚找到的宾馆里，黎妹去街边的地摊里给自己买了两张女明星的挂历，将它们悬挂在单人房的墙壁上，算是给清苦的生活增添了一剂调料。表姐临走时嘱咐她说：
　　 “先休息几天吧，有好的工作我也会帮你留意下的。”
　　 “好吧，我知道！”黎妹说道。
　　 “还有，尽量不要和陌生人谈话，城里比较复杂，懂吗？”
　　 “我懂，我记住了。”
　　 黎妹心知肚明，表姐之所以这样帮助她，是给她下了一个台阶，既是婉言谢绝，又不失彼此的友谊。表姐已经没有能力再帮助她了，尽管爱面子的她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无奈，可是机灵的黎妹还是能看出这些端倪。是呀，这个在足浴城里做洗脚妹的农家女孩，除了比她早见几年世面以外，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呢，还不是像那些姐妹花一样，被金钱和权势呼来唤去的，卑贱得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此刻，她的眼前掠过了刘经理和颐指气使的领班的身影，也正是她们，逼着她看清了世间的真实面貌。
　　 一个星期后，黎妹在中介老板娘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要说欣慰，那也是无奈的欣慰。她现在的落脚点是一家美容美发店，据说这家小店急着招人，它的老板娘给中介机构多塞了很多钱，求她帮忙给自己物色几位小姑娘，最好是有经验的，当然，实在找不到的情况下没经验的她也要。于是，黎妹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家“梅梅美发店”。
　　 美发店的老板娘李梅梅是位四十岁不到的年轻少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服穿半身露半身，每天必做的功课是梳头、照镜子、擦口红。对于梳头和照镜子黎妹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对于擦口红，黎妹就无法忍受了。李梅梅每次要花半个多小时的精力在嘴唇的润色和保养上面，她坚信女人的魅力是靠色彩映衬出来的，所以她老是把这句口头禅挂在嘴边，同样老是以此来身体力行。
　　 由于没有任何相关的经验，黎妹是从学徒工开始做起的。学徒工基本上是不拿工资的，李梅梅知道她一个农村来的姑娘不容易，所以在她做学徒的时候也给了她一定的生活费。所谓生活费，肯定就是够吃够用的那点钱，比她在老家念书时拿的零花钱多不到哪里去。然而黎妹还是感到心满意足，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地学会这门手艺，可以在未来的时间里跟那些美发师拿一样的工钱。可是理发不是一门速成的手艺，不像足浴城的洗脚那么简单，只要跟几天时间就可以单独上岗，理发是一门久远的技术。如果一旦学得精通了，兴许也会比在足浴城里干活有更好的前景。
　　 梅梅美发店算上老板娘在内，总共只有四名员工，怪不得走了两个人都会对它的正常营业带来很大的影响。黎妹退掉了宾馆的房间，把她的行李全部搬到了现在工作的地方。她和另外两位姐姐亚楠、雨欣住在美发店二楼的小房间里，房间里仅有两张钢丝床，亚楠和雨欣睡在一张床的上下铺，黎妹睡在另外一张。这明显的三角关系令性格内敛、年纪偏小的黎妹常常处于被排斥的窘境。其实两位姐姐也根本无心去排斥她，只是由于黎妹的言语少，和她们的共同话题不多，所以亚楠和雨欣的谈话她经常插不进嘴。最让她头疼的还是两位二十多岁的姐姐老是聚在一起聊男人的话题，一个对男人极度崇拜，另一个总爱在背后说男人的坏话。黎妹不知道她们聊的具体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恋爱了没有，总之她的内心苦闷极了。她多想从这阴暗的房间里搬出去，哪怕一个人单独住也好；可惜现在她没有钱，她要去忍受两个少女的喋喋不休，要去忍受她们对自己的置之不理、置若罔闻。
　　 在梅梅美发店里，四个人形成了三个人脉圈。亚楠和雨欣一个圈，雨欣和老板娘一个圈，黎妹自己单独一个圈。其实亚楠和雨欣之前也并不认识，只是由于到这儿工作以后才逐渐结交成朋友的。两个女孩有了共同话题，自然不会对新来的同事产生依赖了，加上黎妹年纪比她们小七八岁，所以她走不进她们的生活圈也是自然而然的。黎妹在这里最苦恼的事情，其实还不是和两个姐姐存在代沟，让她缺少了说话的伙伴；而是老板娘自从招她进来以后一直将她放在学徒工的位置上搁着，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并没有将黎妹转正的打算。学徒工实际上就是个洗头工，专门给顾客洗头的，跟理发、烫发、焗油有关的东西她一点也沾不上手。黎妹明白，如果一直这样延续下去，她是学不到这门手艺的。
　　 黎妹觉得她应该亲自出马，和老板娘谈谈这个问题。于是在一个星期天，忙完了一天的生意后，她想此时的老板娘心情肯定是比较愉快的，和她说说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有事。黎妹一直等呀等，等到下班打烊的时候到了，亚楠和雨欣提着挎包准备上楼了，她独自走到李梅梅跟前，对她说：
　　 “老板娘，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事？你问吧！”
　　 “你看，我在这儿都工作了两个多月了，到现在都还是学徒工。我想问问到什么时候我可以学习理发这些技术。”
　　 “噢，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咧，就是这个事呀？”李梅梅不以为然地说，“黎妹，你才干了两个多月吧，这么急就想学技术了？你知道以前的男孩子在我这儿做了多久才开始学技术的吗？六个月，明白吗？六个月。”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再做三个多月的洗头工，你才愿意教我技术吗？”黎妹的心里有些慌乱了。
　　 “这恐怕是最起码的吧！”
　　 “可是，可是你当时招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好的吗？我只干一到两个月的学徒工，你们就教我技术。”
　　 “对呀，你现在不是在做洗头工吗？洗头难道就不用技术吗？你看到你在给客人洗头的时候，亚楠都在旁边指导你。”李梅梅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得理不饶人。
　　 “不，老板娘，你说的不是……你听我说，你说的不是这个技术。你答应要教我理发的，你还承诺……”
　　 “好了好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李梅梅说道，“黎妹，你要知道好歹，我教别人技术都要收学费的，而对于你，我不但不收学费，反而还给你生活费，提供你的住宿。像我这么仁慈的老板娘去哪儿找，你应该知足才是。”
　　 李梅梅正拉起卷闸门准备关灯，忽然黎妹一个箭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诚恳地问道：
　　 “老板娘，我不要你的生活费了。从明儿开始，你教我理发的技术，行吗？”
　　 “那你还得另外交我一笔学费，我也不收你多的，跟别人一样的标准吧！”
　　 “我现在没钱。”黎妹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那你就别怨我了。听我的劝告吧，还是先做洗头工呀！你要是尽早存够了钱，我可以尽早安排时间教你理发。我李梅梅一直都是这样做事的，不是针对你黎妹；不信你可以问问亚楠和雨欣，她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黎妹上楼休息去了，她在打水洗脸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亚楠的声音：“黎妹，你是不是想学理发了呀？你和老板娘的谈话，我们都听到了。”
　　 黎妹这才想起来，刚才由于她急着想表达自己的愿望，竟然没等两姐姐完全离开就跟老板娘说事了，被她们听到那是正常的，反正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黎妹说：“我是跟老板娘说这个事，因为我想学门手艺，不想永远就是给人洗洗头。”
　　 “瞧你说的，洗头你才干了多久呀？两个月有吗？当初亚楠姐过来的时候，老板娘还不是让她洗头洗了四个月。如果不是看在我跟她关系好的份上，这个时间还得延长呢。”雨欣坐在高低铺的下铺，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
　　 “是呀，多亏了你，谁让咱们的老板娘这么喜欢你啊？我呢，也没办法，只好跟着沾点儿光了。”亚楠对她说道。
　　 “亚楠姐，雨欣姐，老板娘答应我的请求了，只不过她需要我交一笔钱作为学费。我现在没有钱，我想再搁一段时间。”
　　 两个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对此事已经心知肚明了似的，又好似心里隐瞒着什么不好说出口。终于，还是外向的亚楠挑起了事情的原委。她告诉黎妹，其实老板娘叫她交学费的事是个借口，根本的原因是她目前还不打算培养黎妹做理发师。亚楠说，其实理发店本来就需要一个洗头妹的，她之所以能从洗头妹走上理发师的位置，是因为当时在她之后来了个男孩，替补了洗头的工作。结果男孩子干了个把月就走了，所以老板娘在那段时间里急着招人。现在黎妹来了，刚好顶替了洗头的工作，这样一来，亚楠才能跟着老板娘学做理发师。
　　 “哦，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是被老板娘骗来的，我得在这儿永远做洗头妹。”
　　 “你没听懂亚楠的意思。”雨欣插嘴进来说，“怎么会永远做洗头妹呢？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有新的妹子进来，她就可以去替补你的位子，然后让你学做理发师。”
　　 “新的进来？”黎妹忽然开窍了。
　　 “是呀，不然你怎么有机会做理发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