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聪小声说：“萍妹，我会永远记住儿时的约定。不信，咱们拉钩。”秋萍听完这些，高兴得扬起面庞，使劲点着头。她满目泪水，终于等到了这句肺腑之言。关聪小心为秋萍拭去眼角的泪水，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就像儿时那般，两人一起坐在茂密的野菊花丛，看着身旁的草木和不远处的村庄。
　　 长达三年的高中生涯里，关聪时刻念着秋萍。每个周末，他们都会一起来到后山的野菊花丛，畅想美好未来。他们相好的事没人知道，只有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明白。这一对恋人每周末分开，下一个周五再次重逢，几年以来，他们已经将对方牢牢刻在心头，每时每刻，都记在心里。关聪每次回来，都会带些城里的小玩意送给秋萍。每次离开，秋萍总会为他的包裹里塞些吃的用的。秋萍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关聪永远记着，就像儿时拉钩时的承诺。
　　 关聪没有考上大学，倒不是他学习不好，而是家庭的拮据。穷苦落后的小山村，除了一望无际的黄土、山石，就是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何来那么多的经济资源呢？眼瞅着父母为了自己的各种生活开支苦苦挣扎，关聪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尽管秋萍会偷偷给自己一些钱，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与大学期间的高额费用相比，差得太远了。关聪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城里打了一段零工，高考结束后，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纵使关聪没有考上大学，那也是村里的文化人。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村里才有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多半都是读了一半就不读了，只有关聪扎扎实实读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
　　 在村民的一致要求下，关聪进了村小学任教。关聪的学习情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去当老师，大伙都放心。秋萍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差点乐得跳起来。关聪高中毕业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秋萍很着急，但却毫无法子，只能闷着脑袋苦想，谁知道，天上竟然掉下这么一块大馅饼。秋萍赶紧梳洗打扮一番，她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关聪。等秋萍火急火燎赶到关聪家时，门里门外早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大家都来看村里的高中生。不管谁对关聪说话，都是毕恭毕敬的，如同大年夜里给祖宗上贡品时那般的恭敬。秋萍从重重叠叠的人堆使劲往里挤，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入大门时，她看到关聪正坐在家里的正屋下和几位长辈喝茶聊天。人群里的哄闹声很大，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秋萍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她好想上前给自己的聪哥说说心里话，可这样的场合，她知道只能将自己满肚子的话全部咽回去。秋萍在门口站了一会，便再次挤了出去，她望着门口的那一大堆人，心里痒痒的。她很高兴，自己跑进山里头，不断放声唱着那首广为传唱的老山歌。
　　 关聪当了老师后，秋萍时常前去村小学附近溜达，美其名曰是去小卖部买东西，可刚刚到达校门口便走不动了，踮起脚尖站在校门口朝校园里使劲张望，她试图看到正在讲课的关聪的身影。学校传达室的老头是名受过刺激的退伍军人，虽然脑袋不是很好使，但对于门卫的责任还是记得很清楚，他仔细观察过，秋萍来校门口张望的次数有好几次了。当那老头朝校门口走来时，秋萍便一溜烟跑了，嘴里还不断咒骂着那老头多管闲事。
　　 终于到了周末，秋萍一大早就去了后山。当她跑去时，关聪早已站在那儿有些时候了，他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插在裤兜里，就站在他们往日约会的地方看书。秋萍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挎着大步走了过去，待她走到关聪身后，他还没有发现，于是她大喊一声：“关老师，干什么呢？”却说关聪正在专心看书，身旁却传来这么大的一声尖叫，吓得他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慌忙间回过头一看，只见秋萍笑眯眯地站在他的眼前。
　　 关聪骂也不是，更不舍得训斥，只能低声说：“原来是你，吓了我一大跳。”
　　 秋萍微微一笑，对关聪说：“谁让你一连这么多天都不理我呢，你们学校看门那老头也真够可恶的。”
　　 关聪刚走上工作岗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而忽视了秋萍，他觉得非常过意不去，然而当他得知秋萍竟然偷偷跑去学校时，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对秋萍说：“以后没事不准去学校周围，你这是故意扰乱国家的教育事业。”
　　 秋萍面对关聪的呵斥，不以为然，继续笑着说：“如果我想你了，到学校去看看你，这总不为过吧？”
　　 关聪一听哭笑不得，忍着笑对秋萍说：“咱们现在又不是俩口子，哪来那么多的想念呢？再说，我每天不是都抽空去看望你吗？”
　　 秋萍撇了撇小嘴，慢腾腾地说：“每天就那么几分钟，我还没看清你长什么样子，你就一转身走了，时间久了，你肯定就会把我忘了。”
　　 关聪听完，顿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笑着说：“萍妹，咱俩拉过钩的，你还怕什么呢？”
　　 秋萍叹了叹气说：“拉钩能算什么，你要发重誓才行。”
　　 关聪收起书，一本正经地说：“萍妹，我懂你的心思，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娶你的能力，等我赚够钱，就马上登门提亲。”
　　 秋萍随手摘来一朵野菊花，带着埋怨的语气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结婚以后，也可以赚钱啊，干嘛非要等到赚够呢？”
　　 关聪听完秋萍的埋怨，说：“你看看，我现在是咱们这里的老师，如果混不出个样子，那怎么有脸娶你这么漂亮的好媳妇呢。”
　　 秋萍的脸红红的，虽然埋怨话不少，但她也满足了。关聪的心里只有她，这就够了。
　　 一年后，关聪架不住秋萍的再三絮叨，亲自托来媒人上门求亲。待秋萍父母得知这些时，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全明白了。宝贝独生女儿三天两头往学校跑，他们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下全部知晓了。两家大人都应了这门亲事，就等时机成熟了，给孩子办了。
　　
　　 三
　　 婚车进了市区后，速度再也提不上来，如同蜗牛般在通往市中心的主干道上缓缓行驶。太阳已经爬上梢头，天变得热了一些，有的人已经脱了厚厚的外衣。关聪稍稍松了松领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人群和那些一栋栋通天的高楼大厦。城市的繁华，引得无数人涌入，然而一番拼搏之后，却发现自己依然苦苦挣扎在城市的边缘，尽管如此，他们还没有放弃，而继续拼尽全力试图融入到城市里。
　　 关聪是村里的教师，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卷入这样的氛围里，但他为了让秋萍过上更加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在这个浪潮里走了一遭，虽然有了一些收益，但却给他带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车子缓缓前行，一股茶的清香扑鼻而来，惹得关聪忍不住使劲嗅了嗅，往事不由自主地再次映入眼前。尽管关聪不想回味已经过去的那些事，但只要闻到茶水的清香，他还会念起那个敢作敢当一身正气的江南姑娘亚红。
　　 自从关家上门提亲后，秋萍便有事没事往学校跑，这下，她再也不怕那位看大门的老头了，纵使被他瞧见，秋萍也是一副“我是关老师未婚妻”的表情径直进了校门，只给他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关聪讲课时，很认真，也很投入，另外他带的课是所有老师里最多的，并非是因为他是新人的缘故，而是其他老师根本看不懂高年级学生书本里的内容，于是关聪主动承担了这些教学任务。纵使苦点累点，那也无妨，此举获得所有教师的一致好评，就连校长和村书记也被关聪的爱岗敬业精神所感动了，纷纷商定要尽快给关聪办理教师转正手续，让他也享受国家正式教师的待遇。
　　 关聪的课越来越多，一天除了课间短暂的休息以及吃饭的时间外，其他时间都用于上课、批改作业、备课，他的时间永远不够用，就连周末跟秋萍在后山约会时，他也不忘抽空忙着学校里没办完的事。关聪的嗓子时常是沙哑的，秋萍听了，心疼不已，只能为心爱的未婚夫泡一杯红糖水润润嗓子。
　　 某日，秋萍去后山割草时，看到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忽然灵机一动，野菊花泡水喝是什么感觉？野菊花很香，深吸一口气，心间顿时一阵舒爽，那么泡水喝了，应该也对嗓子有益处。秋萍想了想，采了一些野菊花快速向家跑去。刚进家门，秋萍就忙着找茶杯，也没来得及清洗采来的野菊花，就将之装入茶杯里，找来热水瓶灌入开水，等待三分钟，秋萍颤抖着双手端起茶杯，给自己先倒了一杯，然后仔细吹了吹，小心抿了一口，那感觉简直太舒服了，就如炎热的夏天吃了一块西瓜那般的舒爽。秋萍开心极了，连忙泡了一大杯菊花茶准备马上去学校送给她那心爱的聪哥哥。
　　 秋萍时常往学校跑，次数多了，大家对她渐渐熟了，后面就不再觉得奇怪了，纵使见了后，只是微微笑一笑，叮嘱她关聪正在上课，让她先去教师集体办公和临时休息的大教室里等候。秋萍将揣在怀里的茶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她就站在门口等待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她很着急，不断在原地跺着碎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期待已久的下课铃声，虽然只有不到半刻钟的工夫，但于她而言，却如同过了几年的光阴那般的漫长。
　　 关聪上完课，面带不悦来到休息室里，对秋萍说：“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记不住。”
　　 秋萍面对关聪的指责，直接拿来茶水杯，对他说：“聪哥，我给你泡了菊花茶，你喝完，我马上就走。”
　　 关聪听完一愣，忙问：“什么菊花茶？”
　　 秋萍说：“你别问了，赶紧喝了，对嗓子有好处。只要你喝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来了。”
　　 关聪一听，直接无奈地笑了，对秋萍说：“你哪次来不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老样子？”说完，关聪接过秋萍递来的茶杯，待他打开，一股润心的清香扑鼻而来，他面带疑虑看着秋萍，抬头一饮而尽。从关聪一口气喝完后的表情便能看出菊花茶的魅力了，他只是将茶杯递给秋萍，便转身向教室走去，临别的瞬间，为她竖起了大拇指。秋萍很开心，迅速回家，忙着继续泡菊花茶。
　　 夜里，关聪一身疲惫回来，秋萍赶紧递上菊花茶，关聪一饮而尽，连连称赞。看得出来，关聪很累，喝完茶，便紧闭眼睛坐在椅子上养神，惹得秋萍心疼不已。许久，关聪才缓过神来，笑着对秋萍说：“萍妹，辛苦你了。”
　　 秋萍还心疼着，听到关聪这么说，忙接住话茬说：“不辛苦，不辛苦，没有你辛苦。”
　　 关聪忙问：“这茶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秋萍卖起了关子，不肯说，惹得关聪不时挠着她，秋萍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不断求饶。一番玩闹之后，关聪问：“说正事，怎么来的？”
　　 秋萍说：“就是用后山的野菊花泡的。”
　　 关聪一拍脑门，大叫一声：“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啊。”
　　 秋萍被吓了一跳，忙问：“哪里来的金元宝？”
　　 关聪微微一笑，抱着秋萍说：“就是那些野菊花。”
　　 秋萍抬头看了一眼关聪，摇了摇头。
　　 关聪继续说：“野菊花泡水喝，有缓解疲劳的功效，而且口味带些清凉，这是泡茶的上等原料。这样，你没事上山去采，然后拿回来晒干，到了周末，我背去城里卖。怎么样？”
　　 秋萍听完，点了点头，满含不解问：“有人要吗？”
　　 关聪带着肯定的语气说：“肯定有人要。放心吧，我听同学说起过，城里有个茶市，都是收茶叶的。想必野菊花，他们也要。”
　　 以后的日子里，关聪去学校时总带着秋萍采来的野菊花，课间时泡水喝，还别说，效果真不错。喝完后，嗓子眼、心里都是一阵阵的清凉。秋萍晨起去山里采野菊花，午后在自家院里晾晒，别看每次都能采回一大堆，但晒干后，却所剩无几。秋萍继续忙活着，一个礼拜下来，已经攒了有半袋子那么多。
　　 到了周末，关聪骑着自行车背起秋萍晒好的野菊花去了城里。这是他离开城市三年以后的初次进城，对于城里的一切，他依然还记得，只是他却无暇想这些，根据同学昔日的描述寻找城里的茶市。好在最终找到了，当关聪闻见茶叶的清香时，他已经有了喝醉酒的感觉。各种茶香混合在一起迎面而来，与后背口袋里的野菊花香味一同将他团团围住，但他却不能忙于品味茶香，而是顺着所有的店铺仔细观望。
　　 “要茶叶吗？上等的好茶，应有尽有。”
　　 “请问您是来买茶叶的吗？进来看看货色。”
　　 “来来来，进店里瞧瞧，天南地北，样样俱全。”
　　 ……
　　 起初，关聪很拘束，但随着耳旁传来的亲切吆喝声，他紧张的心神安定了下来，不时与身旁的店家讨论一番茶道，虽然他是现学现卖，但在那些店家眼里，他却充满了神秘感，尤其是他背后的布口袋里不时渗出一缕缕淡淡的清香，惹得很多人前来垂询。看来，真有戏，关聪打定主意，沿着所有的店面奔走一番，好多学一学，为自己这一趟买卖打个好基础。如果自己的野菊花果真受欢迎的话，对于远在大山里的所有人来说，这就是一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大好事。
　　 “老板，收野菊花吗？”关聪走进一家茶叶店里咨询道。店家循声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关聪，忙说：“收，只要是上等的好菊花，都会收的。”关聪放下肩上的口袋，打开后，对那店家说：“那劳烦您看看我这野菊花的成色如何？”紧接着，一缕缕淡淡的清香飘来，那店家的眼睛里射出两道贪婪的目光，弯腰靠前使劲嗅了嗅，然后拿起一朵，嚼了嚼，眼神里闪现出一道异样，接着对关聪说：“成色不太好，看你也是个生面孔，肯定走了不短的路。这样吧，我就按照中等价位收了，你看如何？”关聪早已将店家的眼神变化摸得一清二楚，他没有说话，只是收起布口袋，转身向别处走去，他毫不理会店家的再三涨价。经过这次上门，关聪深信自己的野菊花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究竟卖给谁呢？这倒令关聪为难了。虽然店铺很多，但要想得知各个店家的本心就困难多了。突然，他灵机一动，会做生意的人，肯定顾客多，而且是回头客居多。想到这里，关聪便沿着所有的店铺走去。这还别说，果真如他所想，茶市里鱼龙混杂，各种人物都有。关聪观察一番后，发现一家店铺里顾客最多，而且最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