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聪挠了挠后脑勺，摇了摇头。亚红再次示意，关聪依然不知所以然，他只觉得亚红有点怪怪的，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何。亚红看关聪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本来挺生气的，但却笑出声来。关聪面对亚红表情的瞬息变化，本来就混乱的心神变得更乱了。
　　 亚红起身，来到关聪身后，凑近他的耳旁，轻声说：“难道你没发现我喜欢上了你？”
　　 关聪听完这，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满脑子被那句话充满，亚红的身影与秋萍在山里采菊花的场景接二连三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突发状况，只是不断喝着茶。
　　 亚红微微一笑，接着说：“看得出来，你也有点喜欢我。要不然，你早已坐不住了。成大事者，必须要有干大事的胸襟。咱们一起做大生意，于你于我，都有好处，而且你不用再费这么大的周折来回奔波。就和我一样，每天坐在这里，喝茶聊天，那多惬意啊！”
　　 关聪想起自己初来茶市遇到亚红时的情景，以及后续她对自己的多次照顾，还有他前一次带秋萍来……原来亚红对自己和秋萍的好，还有过去发生的种种，并非只是善意的相待，更多的还是她对自己的爱意。虽然亚红生在城市，但她没有歧视山里人的眼光，无论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所以她的生意是茶市里最好的。说到底，亚红对关聪只是出于新奇，她看惯了茶市里的暗潮汹涌，急需要关聪这样淳朴的人弥补自己心灵深处的缺陷。关聪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想到这里，他拿好主意，安定了心神，对亚红说：“我是来自大山里的野菊花，这辈子只能永远属于大山。”
　　 亚红一听，微微愣了愣，她原以为关聪默许了，可突然却变了卦，但她依然面带微笑说：“你跟我在一起，并不影响你回大山啊。你若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只是咱们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城市里。”
　　 关聪带着怒气道：“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我的意思是咱们不是一路人。”
　　 亚红被吓了一跳，忙笑着说：“你发火时，好有魅力。”
　　 关聪无奈之余，只能冷脸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般厚脸皮的人，怎么喜欢死皮赖脸地缠着别人。”
　　 亚红见关聪真的生气了，不再纠缠他，带着冷漠的语气对他说：“你真的甘愿永远待在大山里吗？你信不信我在茶市说一句话，没人敢收你的野菊花，仅凭你那点工资，你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关聪听了，自嘲般地笑了，随即转身向外走去，临离开之际，他再次对亚红说：“我都说了，我永远属于大山。”
　　 亚红面对关聪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依然没有灰心，而派人一路跟踪关聪。她要亲自去一趟大山里探个究竟。
　　 三日后，亚红一路奔波来到关家寨。她望着后山那层层叠叠的野菊花，闻着扑鼻而来的清香，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内心深处一阵阵的爽快，几日来的郁闷瞬间消失了。她来这里不是赏景的，而是有要事办，一刹那的工夫，亚红重新恢复了原先的神情。根据村口几个小孩的指引，她来到秋萍家。秋萍刚刚从山里采野菊花回来，她正在院里忙着晾晒。
　　 “秋萍，我来看你了。”亚红站在门口笑着说。
　　 却说秋萍正专心忙着干活，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抬头一看，先是一惊，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开心地说：“亚红姐，你咋来了？”
　　 亚红上前几步说：“我怎么不能来呢，不欢迎吗？”
　　 秋萍拉着亚红往屋里走，高兴地说：“我想了好几宿，准备邀请你来这里，但却说不出口，这下你来了，要是聪哥知道了，他肯定会很高兴的。这会还没有下课，过一会儿，咱们去找他。”
　　 亚红听秋萍这么一说，心里稍稍有点愧疚，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撬走秋萍的心上人，但秋萍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的敌意，就像亲人般的亲和，令自己感动不已。亚红心里很矛盾，她明明知道关聪真正喜欢的是秋萍，对自己根本无意，但她却硬是不信邪，执意来到这里。亚红环绕秋萍家的房屋，这不过是几间普普通通的土胡基厦子房，但秋萍却过得很幸福，亚红不明白秋萍究竟为何总是那么的开心，按理说，秋萍应该感到很苦恼才对。秋萍忙活完了，来到亚红身旁，用自己的茶缸为她泡了一杯菊花茶，起初亚红不想喝，但不知怎么的，亚红还是端了起来，轻轻抿了抿，心里感叹道：太香了。
　　 亚红忙问：“你是怎么泡的，竟然有这么香？”
　　 秋萍笑眯眯地回答：“这有什么难的，直接拿来野菊花，用开水泡就可以了。”
　　 亚红一口气喝完一大缸菊花茶，还打了一个饱嗝，惹得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秋萍见亚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她说：“咱们去后山走走，怎么样？”
　　 亚红连忙点头应了。
　　 秋萍拉着亚红去了后山。她很兴奋，比第一次进城还要高兴，亚红对他们的好，秋萍不敢忘记，她时常念着亚红，有时候在梦里都说着胡话。到了山里最茂密的野菊花丛，秋萍一边唱歌，一边跳舞，还连连向亚红招手，让她一起过来跳舞。亚红的心在那一刻被感染了，秋萍就像山间的野菊花那般的淳朴，虽然毫不起眼，但却充满特有的魅力，给人一种纯粹的自然美；还有关聪，虽说只是个高中生，但他的一举一动，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温暖。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自己怎么忍心拆散他们呢？亚红上前，和秋萍一起在野菊花丛跳舞，她学着秋萍的样子给自己的鬓角插了几朵野菊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开心，这是她几十年来最快乐的时刻。
　　 她们跳完舞，累得气喘吁吁，亚红对秋萍说：“妹妹真漂亮，难怪聪哥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秋萍听亚红打趣自己，顿时害羞得垂下了头。她满面绯红，由于跳舞过于尽兴的缘故，她的秀发稍稍有些乱，但却没有影响她的美貌，或者说，给她的纯粹美还平添了几分韵味。亚红拉着秋萍的手，稍稍叹了口气，对她说：“我要走了，今天是特意来给你们道别的。”
　　 秋萍忙问：“生意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亚红说：“我有点想家了，就回去看看，然后马上回来，我怎么舍得和你这么漂亮的妹妹分开呢？”
　　 秋萍眼含热泪带着不舍的语气说：“那姐姐可要早点回来呀。”
　　 亚红为秋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便下了山。临出山之际，亚红告诉秋萍自己离开的日子。
　　 夜里，当讲课回来的关聪从秋萍口中得知亚红来找过她以及亚红要离开的消息后，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长舒一口气，对秋萍说：“咱们要去送送她。”
　　 秋萍连忙应承：“我也是这个意思。”
　　 几日后，到了亚红离开的日子，天空飘着零星细雨，为她的离开平添几分伤感。亚红早早就到了火车站，找到和秋萍约定好的地方，她便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向四周张望，试图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探寻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亚红只觉得小雨停歇了又开始下，然后天放晴了，紧接着，南山头又飘来几块乌云，天空再次飘起了濛濛细雨。亚红想起那日去山里的场景，心里感到暖暖的，自己能遇到秋萍和关聪这样真诚的朋友，那是自己的荣幸。
　　 “亚红姐，亚红姐。”熟悉的声音传来，正在胡思乱想的亚红一眼就看到了秋萍拉着关聪向自己跑来，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衣裳，两条长长的辫子在胸前一晃一晃的。“还真是个傻姑娘，你咋那么单纯呢？”亚红不断想着，正是秋萍的单纯令她不舍得拆散他俩。关聪见秋萍和亚红好像亲姐妹似的谈天说地，他有点不知所以然，想插话，但却无话可说，只能傻傻地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对于眼前这一幕，关聪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也没能想明白，只能边听她们说话，边注意听车站的广播消息。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下江南的列车到了检票进站的时间。亚红眼含热泪，秋萍也是一个样子，俩人紧紧相拥，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不舍地分开。亚红为秋萍擦去眼角的泪水，对她说：“你看那边？”秋萍顺着亚红的指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城楼上挂有一盏漂亮的五彩花灯。就在这个闪电般的空档里，亚红对正在发呆的关聪微微一笑，在他走神的间隙里，偷偷亲了他，拿起那包野菊花，转身进了车站。
　　 秋萍回过头，大喊着：“亚红姐，我看到了。”等她刚刚说完，却没发现亚红的身影，只有一脸愕然的关聪傻傻地待在原地。秋萍试图在进站的人群里找到亚红的影子，只是这一切的寻觅都是徒劳无功的，她期盼着亚红还能再次来到那座开满野菊花的大山里，只是亚红却好像凭空消失般再也没有在那座繁华的茶市里出现过。
　　
　　 五
　　 关聪瞅了瞅车站广场的旅客，微微叹了叹气，那一刻，他的心变得沉重起来，他恨自己为何要莫名其妙地进城去卖野菊花，他恨自己为何会伤了亚红的心，只是现如今说这些，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于他而言，只能将昔日的美好刻在心里。
　　 过了火车站，向南转个弯，然后直行，就到了这座城市的正中央。钟楼是长安城的中心地标，东西南北四条繁华的街道和钟楼相互衔接。登上钟楼，市中心的繁华风貌都会尽收眼底。钟楼的周围都是清一色的仿唐风格的古建筑，无论是谁，到了这里，都会被盛唐的繁荣所折服。钟楼，算上这次，关聪总共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参加当年的数学竞赛时路过这里的，虽然只是一个短短的回眸，但钟楼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记得很清楚，沿着南大街向前走有家婚纱店，就在那时，他想到了秋萍穿上婚纱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个场面，他想了很多次，只是苦于自己没有那个实力，而后来，经过自己的多年努力，终于完成了对秋萍的许诺。
　　 虽然亚红走了，但关聪的事业却没有停歇，而迎来更好的机遇。亚红的父亲带来自己的生意伙伴亲上关家寨，他要看看那些野菊花究竟有多么大的魅力，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为之痴狂。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山腰处，遥望那一大片迎风摇曳的野菊花时，都被这纯天然的景色、芳香迷住了，许久，他们才回过神来，当场，就和关家寨的负责人签了长期合作协议。此后，关家寨的面貌逐渐改变了，家家户户陆续盖了新房，新添了液晶电视机、全自动洗衣机、电冰箱等家电，也有了电动车、小汽车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关聪一想到自己步行去城里上学以及骑着自行车去卖野菊花的场景，禁不住感慨万千，短短的三、五年工夫，关家寨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任谁都没有想到。而且随着党和国家打响扶贫攻坚战的伟大号召，一系列惠民好政策陆续飞入这座大山里。关聪的工作业绩也得到上级教育部门的认可，给他破格办了转正手续。
　　 就在订好婚期的前几日，关聪带领秋萍进城去拍婚纱照。本来秋萍不愿意，但却架不住关聪的软磨硬蹭，只得跟着他去了城里。秋萍和关聪从小时候玩过家家开始，到后续的一起上学，直到后来的私定终生，以及现今的勤俭持家，在当地留下一段佳话。这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走到何处，都会得来友好的祝福话语。
　　 关聪骑着自行车载着秋萍进了城。虽然关聪买了新车，但他觉得骑自行车更有意义。从踏上出山的那条路开始，关聪便开始滔滔不绝地给秋萍讲过去的故事。约莫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曾经发生的一切依然清晰如故，好像上一秒刚刚发生似的。到了关聪求学的校园，他们一起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高大的教学楼、试验楼、公寓楼，以及花园里的各色花花草草，还有昔日里的感动再次回荡在他们的心头。出了校门，关聪带着秋萍来到那处给他们带来第一桶金的茶市，虽然茶市依然繁华，只是再也找不到亚红的身影，他们隐隐觉得有些难过。沿着茶市一直向前走，越过那条繁华的步行街，再穿过几条马路，就到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那一日的分离场景，于关聪而言，充满了感动；于秋萍而言，充满了不舍。关聪没有告诉秋萍亚红对自己的真心思，而将那些美好的记忆和山后的野菊花一起埋在心坎里。最后他们一起来到钟楼前，秋萍好想上去参观下，她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期待，关聪点了点头，先将自行车寄存在不远处的宾馆院子里，然后带着秋萍一起登上钟楼。
　　 对于时常待在城里的人来说，钟楼只是一座普通的古建筑，并没有太多神奇的地方，但对秋萍而言，却显得神秘许多。她小心摸了摸那些宽大的方砖，沿着石阶慢慢向上走，心里满足极了。到了楼顶，秋萍看到了那口巨大的铜钟，她好想上前敲一敲，但却不知可不可以那么做，得到工作人员的许可后，秋萍敲响了那口铜钟。浑厚的钟声传来，如同击穿心灵的美妙音乐令他们忘了身旁的一切，他们觉得自己仿佛飘在空中追赶那些自由飞翔的云朵。秋萍满面幸福，紧紧依偎在关聪的怀里，遥望不远处的大山，他们好像看到了那些野菊花在给自己招手。
　　 午后时分，关聪和秋萍一起来到婚纱店里。店家很热情。当得知他们来自遥远的大山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屑，立刻快速忙活着。秋萍随意选了一件婚纱，关聪也去换衣裳。待关聪这边忙完后，约莫过了大半个钟头，秋萍那曼妙的身影才徐徐映入关聪的视线里。那时，他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仿佛时间已经停下前进的脚步。秋萍太美了，搞得关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宛若临凡的仙女，那纯洁的自然美与洁白的婚纱完美结合在一起。那一刻，她是整个长安城乃至全世界最美的女子，就连身旁那几位正在化妆的女子也惊呆了，带着羡慕的眼神不断扭头向秋萍望去。在摄影师的吩咐下，关聪和秋萍摆出很多恩爱的姿势，这是他们初次亲密接触，不论是谁，都很羞涩。正是这种纯天然的羞涩，给他们的婚纱照增添了几分特有的色彩。果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夸赞声频频传入秋萍和关聪的耳旁，以至于他们更不好意思了，所有的表情都含有大山深处那些野菊花的风姿——平凡而又充满无法言喻的魄力。
　　 婚车绕过钟楼，停靠在不远处的钟楼饭店门前。秋萍早已等不及了，连连给关聪打电话催促。在服务员的接应下，关聪进了饭店，朝秋萍所处之地走去。关聪的心里早已泛起了波澜，急切见到秋萍的冲动不断在脑海里翻腾着，心爱的妻子近在咫尺，但他却觉得短短的几步路显得非常遥远，就像山间的那条小路永远看不到尽头。
　　 在饭店的客房里，关聪单膝跪地，双手高举鲜花，对心爱的秋萍说：“亲爱的，咱们回家。”秋萍早已抑制不了内心的激动，眼角涌出两滴热泪。在众人的簇拥下，关聪抱着秋萍上了婚车。
　　 温柔的阳光洒遍大地，晒在身上感觉暖暖的。婚车缓缓地离开了市中心。一阵阵浑厚的钟声随着微风飘散开来，好像为这对新人送去最美好、最温暖的祝福。
　　 满脸幸福的秋萍紧紧依偎在关聪的怀里，他们一起唱着那首动听的山歌：“我是大山里的野菊花，不怕打雷，不怕闪电；只要给我阳光，给我雨露，就能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