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风在人间】黑鼠王(征文小说)
自从一次偶然的机会,黑鼠王来到这个巷道,就发现这里与地面简直就是两重天。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突然平静下来,这是黑鼠王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终年黑漆漆的巷道里,除了煤什么也没有,黑暗统治着这里的一切,而对老鼠来说,这正是它们喜欢的。这里还有和老鼠一样命运的挖煤人,全身也是黑乎乎的,整日在矿井里钻进钻出,只有说话时才露出白白的牙齿。但这些人和生活在地面的人不大一样,他们很少说话,只知干活吃饭休息,对生活在巷道里的老鼠却没有一点敌意。
黑鼠王感到这里就是天堂,它安心地在这里定居下来,并生下一大堆子女,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鼠王。
黑鼠王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管辖的王国内巡视一圈,然后来到德宝干活的工作面等候,几十只大小不一的子孙,规规矩矩地跟着它。黑鼠王抖了抖黝黑的鼠毛,长长的胡子不停地摆动,时不时地抬起前爪用鼻子在空气中频频地嗅几下,好像能探知黑暗中的一切。到了开饭点,满脸黢黑的煤矿工人拍打着身上的煤灰钻出工作面,来到巷道里。大家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打开各自带来的饭盒准备开饭。大个子德宝像往常一样,掰一块干馍,吹一声口哨,向等在一边的黑鼠王投过去。黑鼠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叼起馍块到角落里吃起来。这时其它的老鼠才从黑暗处一只只溜出来,围在矿工们的四周,探头探脑地等待着赏赐。矿工们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只有年龄最小的山子,咧着嘴笑着把一块馍穿在一根铁丝上,伸向一只小老鼠。山子刚下井时最讨厌老鼠,看到老鼠就想用铁锨拍死它们,但几个月后,他却主动地试着接近它们,让它们给自己一点快乐。小老鼠颤动着鼻子,胡子一翘一翘地慢慢上前,铁丝也慢慢抬高,小老鼠看准时机突然向上一跳,铁丝猛地一抬,小老鼠扑了个空,身体在空中扭动翻腾,然后轻轻落在地上,引得吃饭的工友们哈哈大笑。吃完饭,矿工们都把吃剩的饭菜和馍屑倒在边角处,一边喝着水歇息着,一边看老鼠们抢食,那场景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节目表演。
工友们把老鼠看作同命运的伙伴,而德宝则把黑鼠王当成了朋友和恩人。上次,要不是德宝及时发现黑鼠王提前发出的警报,他们那个工作面的十几个人非得让坍塌的窑顶埋了不可。从那时起,每次下井德宝都要多带一些吃的投给它。久而久之德宝的作业组干到哪,黑鼠王就跟到哪,像一只认定了主家的小精灵。
“嗨,我说头儿,这都快要过年了,矿上怎么还不发工资?天天吆喝着进度进度!不发工资我们拿什么进肚?”有的矿工开始发牢骚。“就是,这都把煤层吃到边缘了,还叫挖,老板就长着钱心,没有一点良心了。”有人附和着。德宝虎着脸说:“瞎吵吵什么,咬咬牙再干两天,都腊月二十六了,我就不信他还不发工资!”
吃完了饭,到了开工点,矿工们又钻到工作面开始干活了。今天的进度计划是十米,上午才完成了四米多,也就是说下午必须要加快进度,不然完不成任务,那老板是要扣工钱的。老板靠着开煤矿发了财,怎样多出煤,他研究的比谁都透。风钻突突地响着,煤块不断地落下来,分不清鼻子眼睛的矿工们,不直腰地挥动着大铁锨,汗水已湿透了后背。
到快完成八米时,德宝突然听到巷道里传来老鼠“吱吱”的尖叫声,他立刻警觉起来,侧耳倾听着,眼睛逡巡着。他走出工作面看到成群的老鼠惊慌地跑向大巷,黑鼠王在他的对面“吱吱”地叫着,小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地嗅着,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德宝晃晃巷子里的支撑木,很稳固。叫来安全员测了一下瓦斯量,也不超标。他去找领工,领工来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正常,叫再吃进一米就收工。德宝跟工友们说,当心点,干完一米就撤!风钻又突突地响起来,德宝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他相信黑鼠王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他发出警报。
忽然,德宝感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矿靴,在矿灯的光影中,他低头一看,是黑鼠王站在他的矿靴上,直立着身子向上瞅着他,那神情和上次一模一样。德宝心里一惊,立即大喊:“停工,快撤出去!”德宝是组长,头儿一说话,大家伙立即行动,收拾完工具,鱼贯走出工作面,来到巷道里。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工作面前方的墙壁坍塌了,地下水的强大冲击力推开了阻挡的煤墙喷涌而出,卷着一层黑色的泡沫灌进巷道里。“透水了!”有人高喊,矿工们惊慌地跑起来。德宝回头找不见了黑鼠王,转身也随着人流跑到大巷里。水流迅速地吞噬着各个角落,很快地涌进大巷。六十多个当班的矿工蹚着流水汇聚在进出井的罐笼下,定员十五人的罐笼要提四次才能将所有人提出矿井。“每次一个组,不准抢!”带班的大胡子制止着乱挤的人。“德宝,你们组先上!”“不!让别的组上,我们等一等。”罐笼升上去了,脚下的水已经没了脚脖子。
在矿灯的照射下,德宝发现大巷的水涨得很快,他知道这次是把存量较大的地下水捅透了,侥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这个矿井要想恢复生产就不是三五天能办到的了。一个小时后,最后一批人进到了罐笼里,水已经没到膝盖以上了。这时,德宝听到大巷里传来“吱吱”的叫声,德宝不顾伙伴们的劝阻,又从罐笼里下来,他听到是黑鼠王在叫。德宝吹了声口哨,用矿灯向大巷里照着,他看到一块小木板像小船一样在水里向他漂过来。近了,看清了,是黑鼠王奋力地推着小木板,长长的胡子被水贴在了下巴上。德宝蹚着没膝盖深的水迎过去,用矿灯一照,木板上竟是七只拇指大的小老鼠。小老鼠一个个闭着眼,肚子鼓鼓的,一动不动,只有小胡子的颤动证明它们还活着。啊,这是黑鼠王救出的七只小生命,它竟然托付给我了!德宝毫不犹疑地摘下安全帽,把七只小老鼠装到里面,再看黑鼠王已经又向巷道里游去。“回来!”德宝冲黑鼠王喊。但黑鼠王头也不回地越游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洞洞的巷道里。
罐笼向上升起,工友们围着德宝,默默注视着安全帽里的小老鼠。山子伸出手拿出一只,放到自己的安全帽里,并用毛巾盖上,又有一只手伸出来,同山子一样,也用自己黑乎乎的毛巾盖上。七只小老鼠被七个人分别装到安全帽里。
两台抽水泵日夜不停地向外抽着矿井里的积水,哗哗的流水声怎么也冲不散德宝心中的牵挂。过年了,本是高兴的日子,但德宝就是高兴不起来,二十天,要二十天井下的水才能抽干!黑鼠王吃什么?德宝不敢想下去。
班组的工友们聚在一起喝酒,宝德喝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拿着馍掰成小块四处乱扔,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念着什么。工友们扶他到床上躺下,他醉眼迷离地趴在床上。不一会儿,他又伸手从床下拉出大纸箱,呆呆地看着棉絮上偎依着七只拇指大的小老鼠,德宝仿佛看到它们长得很快,其中一只长得和黑鼠王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