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漫步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脚下没有了泥泞。透过蒙蒙雨雾，终南山仍轮廓分明地映入眼帘。路是我人生词典里的一个重要词汇，山是我脑海中时常闪现的一种影像，感谢开山、筑路、养路的父亲，使我与路与山结缘。
　　
　　 一
　　 父亲忙于工作，与山路为伴，家事全由母亲料理。童年里虽没有多少与父亲有关的记忆，但我理解父亲。
　　 父亲20多岁时，随亲友，靠做石匠下苦力，从山东一路辗转来到陕西。在修建延安大桥时参加工作，在修筑完西万公路后，他所在的单位就承担起了养护这条路的任务。这条路从西安穿过重重迭迭的秦岭山脉，直通到四川万县，是南北公路运输的一条重要线路。开山艰险，筑路艰难，养路辛苦，有几次，父亲险些在山洪和塌方中丧生。
　　 父亲从一个普通的石匠做起，精通了修桥铺路、测量施工业务，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吃苦耐劳。即使在两派打斗激烈的年代，没有多少文化，不参加任何派别的父亲，仍纯朴、坚定地认为：路需要人来养护，工人就该上班。父亲顶着压力，冒着生命危险，天天独自一人养路。有几次险些被抓，幸亏附近村民保护。默默无闻、埋头苦干，勤奋好学的父亲，在45岁时，成为市人大代表，省级先进个人，公路系统劳动模范，后又被推选为段长，那几年，父亲虽得到了一些荣誉，但他依然在公路上忙碌，依然很少回家。
　　 在父亲50岁时，为了让因过早分担养家重任而耽误学业的大哥接班，他提前退休了！退休后的父亲很少闲在家里，常年被朋友或原单位聘去做工程监理，一干就是20年。
　　 这20年，也是天天在路上忙忙碌碌。我上学、工作、离家，仍是与父亲没有太多接触！但不苟言笑、做事认真、倔强正直、吃苦耐劳、勤于思考、憨厚诚恳的严父形象，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对修路筑路事业的热爱，也深深地感动感染着我。
　　
　　 二
　　 也有两件与父亲有关的往事记忆犹新。那年高考落榜后，父亲让我再去补习，我极不情愿，甚至赌气地说：“当农民也不会饿死人！”那时，我根本不想上大学，在高考前的一个月，还到县新华书店里，买了几本科学种田的书呢。我的话激怒了深知文化低受困的父亲，他怒目圆睁，那因常年在路上劳作而被晒得黝黑的面孔，也因生气而透亮，那结满了老茧的右手掌，也已挥到了半空中，正要落在我身上时，被母亲拉开了，可父亲仍不罢休，撇下一句狠话：“不去复读，就别进家门！”我那时虽被父亲的话语吓住了，但却也充满了怨恨，真想一走了之，最后还是硬让母亲劝住了。
　　 从小学到初中，几乎都在各种运动中度过，贪玩的我，根本没学到多少书本知识，更可怜的是，直到我高中毕业那年，学校根本没开设过英语课，我竟连一点英语都没学，对我来说复读的难度太大了。可在父亲不容置疑的逼迫下，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迈进了复读的大门。
　　 在复读中，先读理，再改文，三年苦读，我拥有了比较全面的文理科基础知识，凭自学，100分的英语试卷，竟考了80多分。我很感激父亲逼迫我走进复读大门，才弥补了我知识上的缺陷，这对我后来所从事的教育教学工作也有着很大帮助。当我拿到入学通知书时，父亲很高兴，骑上自行车，驮着行李，带着我，送我到离家50多里的学校去报名。如今更加感激我的父亲，是他严厉的爱，重塑了我的生命。
　　 第二件是我的婚姻大事，由我自己做主选择的。我看中的人远在边疆服役，深知两地生活艰辛的父亲，怕我以后会受苦受累，很不满意，也坚决不同意。我虽能理解父亲为我好的心意，但我也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听从父亲的意见。我和父亲都通过母亲转达心声，从未面对面谈过这件事。
　　 当时我已工作，周末才回家，听母亲说：有一次谈及我的婚事，父亲很生气，喝起了闷酒，划火柴点烟时，迷迷糊糊点着了酒，烧了袖子竟不知道，幸亏母亲及时赶到，才扑灭了火。可我那时也和父亲一样倔强，既不跟他正面冲突，也不改变主意，如期去部队结了婚。父亲虽不悦，却也没有阻拦。后来看我们相处和睦，不久，又调到了一起，父亲的态度也就转变了！
　　 如今我女儿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更理解了父亲为我好的心意，也很后悔当时没有正面与父亲谈起过这件事，求得父亲的理解，征得父亲的同意。可父亲那时强忍着自己的不满，从未对我发过脾气，也没在我面前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如今我才更深地理解了这一份克制着自己的不满，默许成全女儿幸福的爱，有多么厚重！
　　
　　 三
　　 父亲70岁时，回到了家里，陪伴母亲，安心养老。我在每次回家时才与父亲有了更多接触，严厉、倔强的父亲，变得越来越慈祥、随和了。
　　 女儿小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我：“从未见你爸说想过谁，现在常念叨想你娃了。”我也感觉到了，每次领女儿回家，父亲都背着女儿上街转悠，这对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父亲来说是很难得的。我记忆中没有父亲抱孩子、背孩子的画面。母亲说，我父亲没抱过背过我们姊妹四个，就连其他5个内外孙子也没这样亲近过。离家时，70多岁的父亲，还硬要把我四岁的女儿，从家里背到离家一里路的车站。看到女儿在他背上活蹦乱跳，父亲笑得特别开心，真像一个返老还童的孩子。
　　 那年五一，因带毕业班补课不能回家，丈夫和女儿一起看望老人，丈夫回来惊喜地告诉我：“咱爸一直把我送上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逗他：“有点受宠若惊了吧？”最近几年，父亲的确变了，特别疼爱侄孙。母亲也常说：“你爸现在真的变了！变成了一个大好人了！扫地、拖地，能干一点家务活了。”父亲总在一旁乐呵呵地笑。
　　 最近几年，母亲时常生病，照顾母亲的任务全落在父亲肩上。母亲料理家务是一把好手，母亲健康时，做饭洗碗一类的家务事，从不让父亲插手。可母亲躺在床上，父亲便在近80岁时，学起了做饭、洗锅、洗碗，洗衣、收拾房间，照顾母亲吃药、打针。我们说忙不过来，雇个人帮帮父亲，父亲乐呵呵地开玩笑说：“以前没照顾过你妈，现在立功赎罪。”父亲的这一份诚心也令我们感动。
　　 记得元旦时，得知母亲病了，匆忙回家，可火车汽车坐了有四个小时还未到家，天已黑了，我怕母亲着急，就打电话告诉母亲快到了！谁知路上堵车，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站，刚下车，就看见了虽苍老但依然腰板挺得笔直的父亲，站在寒风中等候我们一家三口，漆黑的寒夜一下子变得明亮温暖起来。回家后，母亲说父亲已等候一个多小时了，这就是我慈爱的已80多岁的老父亲。
　　 有次回家照顾母亲，想让父亲休息几天，可父亲反而有些不适应了。那天吃完早饭，我去离家很近的超市买东西，想着回来再洗刷锅碗，谁知不到十分钟，等我回来后，父亲已把锅碗洗刷得一干二净。我楞住了，问父亲：“爸，我在家，你还洗？”父亲又是乐呵呵地说：“已经习惯了！”当时我鼻子发酸，既感动，又自责。
　　 两年前母亲离开了我们，父亲今年也已88岁了，他在盼望着我早点退休后回到他身边。
　　 我家就住在父亲修护的西万路边，父亲每天早晚都要到路上散步。每次回家、离家也都在父亲修护的那条路边上车、下车，每当汽车将离或将驶上这条路时，心情都难以平静。那是如山般坚实，如春晖般慈善的父亲修筑养护的路，那条路上，洒满了父亲的心血和汗水，也洒满了父亲对筑路养路事业的挚爱，那已是父亲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怀揣感恩心，行走在洒满父爱的人生路上，即使风雨兼程，也将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