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那年,那月,那初恋(小说)
我和王续的初恋确切来说应该是和我们的父母的初恋一起进行的。当年,我的父母和王续的父母曾经在市化肥厂的同一个车间工作过,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后来,在他们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同时也宣布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也可以说是关乎我们一生的决定:如果两家将来生的都是男孩或者都是女孩,就让孩子们结为兄弟或者是姐妹。如果一家生男另一家生女,则让孩子们结为夫妻。他们希望他们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在我们身上延续下去。
一年后,我的父母和王续的父母同时结了婚。很快,我的妈妈和王续的妈妈相继怀了孕。在我们还是胚胎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开始让我们接受同样的胎教。在我出生以后的第三个月,王续也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人间。我的父母给我取了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赵延”。王续的父母则给他取名字“王续”。在王续的满月宴上,我们的父母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正式交换了信物,为我们确定了未来的婚姻关系。
我们的父母为了我们的关系能够按他们的意愿发展下去,真是费尽了心血。他们挖空心思地创造一切条件让我们在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后来又让我们进了同一所学校读书。尽管我们当时都小,根本不明白父母的心思。但是王续对我是真的好,我要是受了谁的欺负,他准会去找人家拼个你死我活,以至于他常常为了我伤痕累累,被老师批评,罚站,叫家长。刚刚还在老师办公室里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管教孩子的王续父亲,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回到家里绘声绘色地给妻子说,王续绝对是个真正的爷们儿,知道保护媳妇。而我,每次有好吃的东西,总会偷偷地给他送去。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转眼之间,我和王续已满十八岁了。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和王续相互表明了心迹,一个是非你不娶,一个是非你不嫁。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父母却各自打起了自己心中的小九九。王续的父母嫌弃我们家四个女孩,没有男孩,怕我将来会断了他们家唯一的一条血脉。而我的父母则嫌弃王续家太穷,怕我嫁过去会吃苦。虽然大家都没有挑明,但其实也就是一张窗户纸,只差捅那一下子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们的父母大吵一架后,终于撕破了脸皮。而我和王续之间的感情也成了他们吵闹下的牺牲品。
我和王续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我常常借着买菜的机会偷偷去和王续见面。王续为了见我一面,常常像父母撒谎有病,要上医疗所买药。再后来,我们把见面的机会放在了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家里人都睡着以后偷偷地溜到几公里外的铁路边去互诉相思之苦。我说:王续,这样活着,真是生不如死。王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味地抱着我哭。哭够了,他说:延延,不能死。今天我豁出去了,我带你扒上火车,我们随便到一个地方去。我连忙捂着王续的嘴说:不能这样,王续。我们家姐妹四个,少我一个多我一个都到不了哪里去。你不行,你们家就一棵独苗,你要是走了,你父母会哭死的。顿时,荒凉的铁路边,响起了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有一天,我的行踪被我父亲发现了。他把王续打了一顿后,把我从铁路边揪回去关了起来,由二妹妹专门负责我的饮食起居。而王续的父母则带着王续搬了家。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后,我再也受不了啦。一定要见到王续的念头折磨的我几乎要发疯发狂。我可劲地喊,唱,踢桌椅板凳,摔菜盆碗筷,撕衣服,扯被单。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闹腾得连街坊邻居都不能安生。直到有一天,我在床上玩起了火。母亲被我吓坏了。她哭着对父亲说:这闺女只怕是疯了。你快想想办法呀,真要是把她逼出个好歹来可咋办?父亲黑着脸,老半天才说:闺女,你好好听着,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都答对了,我就让你去见王续。我拼命地让自己安静下来。为了能够见到王续,我必须认认真真地回答父亲的问题。父亲问我:三加上二等于几?我忙答:五。那么五再乘以八呢?父亲又问。四十呗。我话音没落,父亲便“啪、啪”给了我两个耳光,然后恶狠狠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疯了呢,看来,你脑筋清楚得很。你给我听着,这世界上的男人多的是,除了王续,你嫁谁我都不管。母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再犯傻了孩子,那王续是王家的独苗,你能百分百地保证将来给人家生个儿子吗?如果能生个儿子,都还好说。要是生个闺女,你可只能下地狱了。地狱你懂吗?我不管这些,只是扯着嗓子哭。
接下来的日子,父母便开始忙着托人为我张罗人家,我却拼命地寻死觅活。父亲让母亲把剪刀、农药之类的危险品都收了起来,然后把我绑了起来。母亲和妹妹每天想着法地喂我吃饭,我不吃。我开始绝食了!我向父母下了最后通谍:三天之内如果我见不到王续,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反正家里四个闺女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别以为把我绑着,我就死不了。不信试试看。在我的极力争取下,父母同意让我见王续最后一面。
就这样,在我们家一位远房亲戚的帮助下,我和王续有了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王续瘦多了。他紧紧地抱着我说:延延,这才两个多月,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我哽咽着说:你不也一样吗?我们两个再无二话,那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都让我们用哭声葬送了。那位远房亲戚催我们走的时候,我跪下来求她发发慈悲,再给我们二十分钟时间。我掏出手帕,帮王续擦干脸上的泪说:王续,这一切都是命,忘了我吧。王续又哭了。他说:这一切都是命,我认。但是,不能忘。我咬了咬牙说:忘了我吧,我父母已经给我找好了人家,下个星期就要订婚了。王续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纸烟叼在嘴里,然后掏出火柴划着,却没有去点那根烟,只是着完后扔掉。然后再掏出一根火柴划着,着完后再扔掉。直到最后一根火柴着完,那根纸烟也没有点着。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王续的手指头也被烧烂了。这期间,我没有阻止他,让他疼吧。疼吧。再疼也疼不过心。最后,王续笑了笑说:延延,祝福你。真的。能告诉我他是个什么人吗?我也笑了。我说: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眼泪,同时从我们的眼眶里滚了出来,我们又一次哭在了一起。
几个月后,我和张军就要结婚了。就在结婚的前两天上午,我从家里溜出来找到了张军。将我和王续之间的故事统统都告诉了他。之后,我抛弃了我作一个为未婚妻全部的尊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求他,只要能让我在结婚之前再见王续一面,结婚后我会用后半生的生命去报报答他。我反复跟他讲,就一面,最后一面。他想了好大一会儿问我:你能保证是最后一面吗?我沉默了一会儿,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一笔一画地在水泥地上写道:最后一面。张军沉默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的时间,然后掏出纸烟点着,狠狠地吸了几口,扔出了老远。他说:你给个地点,今天下午四点,我保证让你见到王续。
下午四点,就在我们之前经常去的铁路边,我再次见到了王续。我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他的憔悴和衰老。我只知道,痛苦和折磨对一个人的摧残比起无情的岁月来,要残忍的多。他告诉我,是张军骑着摩托车把他带到这儿来的。我看了看站在几米外的张军,张军点了点头。
我和王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世间万物都已不再存在。整个天地间,就只有我们的哭声。张军很慷慨,给了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我和王续拥抱在一起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同样没有任何语言来形容我对张军的愧疚和感激,他居然能够站在那里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来目睹他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拥抱在一起痛哭生死离别。
临走的时候,我看见张军眼里闪烁着泪花。我和王续连连地跟他说对不起。张军说:其实,我真的能体会你们之间的感情,要不,我放你们一马,你们私奔吧。我看了看被我咬破的手指对张军说:你已经够慷慨了,我不会食言的。
第三天,我和张军的婚礼如期举行。两个月后,我从那位远房亲戚口中得知,王续在这期间和一位服装小贩结了婚。自那以后,在这个只有四十万人口的小县里,我和王续再也没有见过面。可能是顾及我的感受,那位远房亲戚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王续。我也从没问过。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得知王续在结婚后的第三年便离了婚,以后他都是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生活。整整十年,我对他全部的了解就这么多。
转眼间,我儿子已经十四岁了。那一天,去给儿子买生日蛋糕的我和不知给谁买生日蛋糕的他在同一家蛋糕店不期而遇。我说不出心底的惊喜和震撼。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勇气开口问一句对方这十多年过得好不好,便南辕北辙地走开了。走没多远,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他正好也回过头来在看我。然而,只是一刹那,彼此便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一路上,我感到难言的遗憾和失落。
起风了!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突然间刮起了风,很快又下起了雨。我就那样拎着儿子的生日蛋糕在风雨中走着,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