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尖担打杵门神(小说)
十八幺姑逗情郎。
姐儿住在花草坪,
身穿花衣花围裙,
脚穿花鞋花上走,
手拿花扇搧花人,
花上加花爱死人
……”
刀疤脸班长见着了一个青壮年男子,手一挥,十来个后一哄而上。大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手指粗的麻绳反着膀子绑了起来。他想大喊,刀疤脸班长脱掉自己的一双臭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大牛无可奈何,眼里射出了惊恐的目光。
刀疤脸班长又把锅里的牛鞭肉捞起,大吃起来。
一群兵押着大牛向凹外走去。
屋里的躁动惊醒了正在熟睡的豆金粮,幸亏她醒的晚一点儿。
这伙兵急着赶路,还要去其它的村子抓壮丁,没在阴沟里停留。
当刀疤脸的兵押着大牛前脚走出大门,豆金粮后脚从床上爬起,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把门拽得咯吱咯吱响,可门被反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拽得开?无奈,她只好转向窗子,窗子是由胳膊粗的木棒做成的,为了牢靠,镶嵌在土墙里,为了防风,木棒上用鞋钉钉上了厚薄膜。她用手指将厚薄膜戳了一个洞,眼睛透过洞孔,外面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一看,她吓了一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当然明白了一切,大牛被白狗子抓走了,抓去当壮丁。何谓“白狗子”?她在家里见识过,白狗子就是国民党军,他们打仗没有多大本事,老是吃败仗,但搜刮民膏是一套又一套,今天拉一头猪,明天抢几只鸡子,简直与土匪没什么两样,老百姓恨死他们了。还有一种军队叫红军,他们纪律严明,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兴“抓壮丁”这一套,老百姓自愿参加这种部队。而眼前是白狗子军队,她想喊也没用,若有钱,赶上去,还能买回来,而这个家除了力气,就是一无所有。她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只好哽咽着,自诉着。都说红颜多蒲命,她的命真苦呀,比黄连还苦上十倍,自己刚有点儿归宿感,没料到,第一个男人与自己刚过一个夜晚,就被抓壮丁抓走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仅仅一个晚上,她对大牛已经有了感情,觉得他是她的依靠。大牛被无情地抓走了,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去干什么,但她知道,战场上的子弹、炮火不长眼睛,那些没经过训练的壮丁,说白了,就是敌人的耙子、炮灰,集镇上曾经抓去了无数壮丁,一去就杳无音信。大牛这一去,就是死,泪水又无情模糊了她的双眼。
跑反躲在洞里的乡亲们都看到了大牛被白狗子抓走了,但他们手无寸铁,能出来阻拦吗?
大驼背的右眼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感觉要出什么事情?他心里担心的是大牛驯不住捡来的婆娘,怕婆娘逃跑了,大牛出了事。田也不犁了,就赶着牛急忙往回走。
此时,大牛被白狗子押得早已无影无踪了。豆金粮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起来。大驼背听到哭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里。嘴里大声地叫着,大牛!大牛!大牛!
大牛房间的门是锁着的,千年涯桑尖担、打杵如两尊门神死死地守在那儿。还好,婆娘还在。大驼背听到哭声,以为女人闹着想逃,被大牛锁在了屋里。他身上有一把钥匙,但他没有急于去开门。女人已恢复了元气,他怕他一个老头儿制不住女人。他屋里屋外寻着大牛,尖担、打杵在,这小子不可能去砍柴,房门是锁着的,这小子也不可能在房间里。他边寻着边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把婆娘看好,死到哪儿去了?
豆金粮听到了大驼背的骂声,她大声叫道,爹,大牛让白狗子抓壮丁抓去了!
大驼背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对着门缝叫道,大牛婆娘,你说的话当真?
豆金粮说,阿爹,俺已是大牛的女人,俺男人被白狗子抓走了,俺没骗你!你把门打开。
大驼背这才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谁知,女人一出门便往北凹阳坡跑去,跑出了阴沟,越过了北凹,来到凹口。大驼背以为女人要跑,尾随其后,紧紧地追了过来。
女人站在凹口的山梁处,大声地哭喊着,大牛,你在哪儿?没有回音,只有她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大驼背这才相信女人说的话,大牛真被白狗子抓去当壮丁了。他也随着女人,瘪着干瘪的嘴巴抽咽着,俺的大牛呀——俺的儿呀——
北凹阳坡的庄户也来了不少,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唯一不知道的是,杜大牛娶了个这么俊俏的婆娘,他们在悲悯的同时,也投来了羡慕的眼光。羡慕之余,他们又窃窃私语,难怪大牛被抓去当壮丁、炮灰,你看,这婆娘的颧骨多凸,克夫呗!刚与杜大牛圆房,就把大牛给克死了,哎!他们都摇头叹息。
哭干了眼泪,大驼背说,大牛婆娘,这都是命呀,走吧,俺们回家吧。
女人说,阿爹,俺叫豆金粮,这名字是大牛给俺取的。
大驼背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这大牛还真有点儿出息,竟然给俺孙子把名字都取好了,就算当了炮灰,也可闭目了。他把“豆金粮”听成了“杜金娘”,自此,他没再叫“大牛婆娘”,而且叫“杜金娘”,全凹的人也跟着他叫起了“杜金娘”,以此来纪念杜家凹曾经还有个叫杜大牛的男人被抓了壮丁、当了炮灰。
大驼背与杜金娘相互挽扶着回到了阴沟,大牛走了,活人还要顾活人,日子还得进行下去。毕竟杜金娘与大牛圆了房,肚子里怀着杜金。
回到家的时候,二牛、三牛已从野猪岭砍柴回来了。
大驼背已进门,就从自己房间摸出了一道黄纸,那是他每年清明给他哑巴婆娘烧的纸钱,大牛去了,当了炮灰,他得给大牛烧点儿,让他打发小鬼,好过奈何桥。
二牛、三牛见了,很是奇怪。问,阿爹,你这是给谁烧纸钱呀?
杜金娘忍着眼中的泪水,说,大牛被白狗子抓了壮丁,当炮灰去了。
二牛、三牛一听,兄弟情谊在,他俩的眼里也噙着泪水,和阿爹一起给大牛烧纸钱。
那一夜,天上的月亮格外明亮,此值深秋,动、植物都进入了蛰伏状态,夜显得特别的静,静得只听得见屋外秋风吹落叶的声音。一家四口带着悲伤的心情都进入了各自的房间。那根千年涯桑尖担就如高大威武的大牛一般伫立在杜金娘的门外,尖担尖端的铁尖在夜光中闪着光,似乎在说,这间房屋只有她婆娘杜金娘才能自由进入,其它人等止步。
杜金娘躺在床上,她有些沮丧、气馁,甚至恨自己,这一个月来,身无居所,如浮萍般游荡,好不容易有一个安定的窝,并且有一个憨厚的男人深爱着她,这一点从大牛进厨房为她做饭就可以证明。她已经心满意足了,然而命运却如此捉弄她,仅给了她一夜一天的幸福,这幸福来的突然,也去的突然。在凹口回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凹外的乡亲们小声地议论,说她颧骨高、克夫命。她对着一面小镜子瞧了瞧自己的面孔,以前,家境好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快乐的小公主,没有忧愁和烦恼,没在意,今夜,她把自己瞧了个透,这些天由于劳苦、流浪,人显得更清瘦了,脸上的颧骨确实凸得老高,她用手摸了又摸,难道真是这颧骨把大牛给克死了?她有些茫然,生的眉毛,长成的相,生命和身体都是父母给的,她能怨谁呢?她用手使劲地把颧骨往下按了按,那是骨头,能揉按得下去吗?她有些埋怨那高凸的颧骨,恨不得拿把菜刀把它削掉。这一夜,她没睡着,迷迷糊糊中,她又感觉大牛躺在她的身边,温柔地搂抱着她。
二牛、三牛怎么可能入睡?大牛抓了壮丁,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在阿爹的心目中,大牛已经死了,绝对不可能再回到杜家凹,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他俩既忧又喜,凡正这个家里不缺男人,缺的就是女人,大牛走了,对他俩而言,也许是好事儿,因为隔壁的大嫂正等着他俩呢?但鹿死谁手?他俩心里都没有定数,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大驼背当然也睡不着,他一炮击中了三个放牛娃,哑巴婆娘撒手不管了,他还得管下去,大牛被抓壮丁,在他眼中就等于到阎王爷哪儿报到了,手掌手背都是肉,他如何把一碗水端平?但山里千百年的规矩是长幼有序,为此,他在内心深深地感觉到三牛对此事已经强烈的不满,该如何办?他一夜未眼,当东方眨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想出了法子。
八
尽管一夜未眠,二牛、三牛不耽搁砍柴的时候,在大驼背刚爬起来的时候,他俩也起来了。
二牛、三牛拿起他们门边的刺槐尖担、打杵,准备去野猪打柴。大驼背拦住了他俩,说,二牛、三牛,今天不去打柴了,俺有话给你俩说。
大驼背又敲了敲杜金娘的房门,说,杜金娘,起来吃饭了。他没有说有事情要说,而是叫她起来吃饭,说明这个女人在他们家的地位。
说罢,大驼背把三牛叫到了厨房,让三牛给他打下手,做起早饭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给二牛、杜金娘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以实现他心中的计划。
厨房里,大驼背对三牛说,三牛呀,你大哥、大嫂刚圆房,却出现了这种事情,让杜金娘成了寡妇,凹里人讲究长幼在序,你是老三,说不定明天俺又给你捡回一个更俊俏的婆娘。
说到这里,三牛打断了大驼背的话,说,阿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转弯抹角的。
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大。三牛从小就比大牛、二牛圆滑、聪明一些,他可能已猜到了大驼背想说的话,阿爹可能想把杜金娘转茬给二牛。他的心里也想着杜金娘,昨晚,他在他那稻草垫子的床上猥琐了一夜,眼前总是浮现杜金娘眼前那高耸的奶子,那奶子晃来晃去,像兔子跳动般似的,颤悠悠的,他的手心痒痒的,浑身躁热,胯下的物件坚挺,他只得翻过身子,把那软绵的稻草当成了杜金娘……大牛去了,这次,阿爹总不能偏心了吧,于是,他说,阿爹,俺喜欢杜金娘,俺不嫌弃杜金娘是寡妇,俺会照顾她一辈子,并把她肚子的杜金抚养成长……
三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大驼背的计划没想到早被三牛识破了,一时语塞,过了半晌,他说,三牛,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的你想把杜金娘转茬给你,这俺没意见,但凹里长幼有序,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二牛比你先出生,那怕是几分钟的事儿,也比你早见到太阳,他就是你二哥,这是铁打的事实!所以,你的想法,俺不能同意,得争取二牛的意思,他若不想要杜金娘,那顺其自然杜金娘就是你的了,他若要,你就得等着俺再给你捡回一个更俊俏未开苞的婆娘!
大驼背的一席话让三牛也无机可乘。
吃早饭的时候,杜金娘才起来,二牛虽憨厚,但在哄女人方面一点儿不比大牛差。昨晚,他做了一个美梦,如古时太子继位一般,都是先由大太子继位,大牛不在了,他就是家里的大太子,杜金娘理所当然是他的。梦中,他正搂着杜金娘干那事儿,醒来,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别急,明天晚上,杜金娘就是俺的了。
杜金娘一起床,刚出房间,他就用他家的木脸盆,给杜金娘打了盆洗脸水,并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好,不凉不烫,亲自端到杜金娘的面前。
在杜金娘洗脸的空档里,二牛又给杜金娘舀了一碗玉米糊糊凉着,等杜金娘洗罢脸,又亲自端到她的手中。杜金娘对他妩媚一笑,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暖烘烘的,眼睛怔怔地瞅着杜金娘,正如一句俗语: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当然,二牛做的这些事情都被大驼背、三牛看到了。大驼背对二牛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这个鬼儿子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事到临头,却能大显身手。三牛对二牛的表现当然是看不惯了,他恨阿爹把他叫进了厨房,自己连表现、讨好的机会都没有。
等杜金娘吃罢了早饭,大驼背把二牛、三牛、杜金娘集中在堂屋,他有重要事情要说。他说,杜金娘,你已经嫁给了俺大牛,与大牛已圆了房,生是俺老杜家的人,死是俺老杜家的鬼,可如今大牛不在了,不知你如何打算?
杜金娘想了想,其实,她昨晚前半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逃亡的日子让面临恐惧、饥饿,她再也不想过那种定无居所的日子了,真的,她怕,那些日子,她在深山里行走,晚上,有鬼哭、狼嚎,嚎叫声让她心惊胆寒,她不敢在树下休息,只好爬到树上假寐,那样才能更安全。眼前的大牛家虽然贫穷,但家里人几个男人都把她当人看,嘴说住的是茅草屋,但总比那风餐露宿强百倍,至少有个窝,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穷窝,有个窝就是好!与这户相处才两天时间,让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融入他们之中。于是,她说,阿爹,俺没有了爹娘,乞讨到你们阴沟的,是你们收留了俺,俺无以为报,一切都听阿爹的。
有了杜金娘这句话,大驼背的心里总算吃颗定心丸,下面的事情他就好说话了。他说,二牛,大牛不在了,俺们家总不能让杜金娘当寡妇,她身边得有个男人照顾,按照凹里的规矩,长幼有序,你是老二,愿不愿意给杜金娘当男人,把杜金娘转茬于你……
还不等大驼背把话说完,二牛就有些等不及了,急切地说,阿爹,俺愿意,愿意给杜金娘当男人,一生一世的男人,呵护着她,呵护着她肚子里的侄儿小杜金。
大驼背被二牛的话惹得暗笑,心里骂道,你个小杂毛,大牛还不知道种没种上种子?你马上成了杜金娘的男人,说不定你的种子会种进去。
至于我,我真的不知道大牛是俺爹、或是二牛是俺爹?现在听起来,似乎是在搞笑,但这是事实!那时凹里人不会滴血认亲,更没听说过“亲子鉴定”。每当妻子谈到我时,你呀?连自己的亲爹都不知道是谁?还混成了个“城里人”?我不不知道妻子这话是褒还是贬?我也附和着妻子一起笑,笑罢之后,我搂抱着妻子,说,管他是大牛的还牛二牛的,反正都是牛的种。因为我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妻子又笑着说,该不是三牛的种吧?我只好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