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雪】怀念雪花(征文‧散文)
冬天,本是飘雪的季节。可对于漂泊南方的人来说,想在冬日和飞雪漫步,会是件奢侈的事。
我不见冬雪已有很多年。在远离故乡的这截漫长光阴里,村庄纷飞的雪花,早已温软成心底难以释怀的牵挂。
在儿时村庄,冬天下雪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当呼啸而来的冷风,从光秃秃的林间掠过,卷起堆积的黄叶四处飞旋时,天便有了干巴巴的寒意。而此时的我们,早已在母亲的督促下,换上了她亲手为我们缝制的棉衣。在厚厚棉衣的包裹下,我们被武装成胖嘟嘟的“包子”。有了棉衣的呵护,我们不再惧怕严寒的肆虐。当在收音机里听天气预报说有雪时,我们便不由地窃喜起来。下雪,对儿时的我们来说,是件令人欢愉的事。我们常仰起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对天空望眼欲穿起来。直到暮色四起,依然未见雪花的芳踪。便只好呆在家里的火盆旁,听奶奶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或许是故事太过冗长,还没听到一半,人却已在火盆旁沉沉睡去。
让人无比渴慕的雪花,在我们酣睡的深夜,终于悄然降临大地。早上起床推开门,眼前豁然明亮起来!树木上、草垛上、屋顶上,像披上了厚厚的白色地毯。天与地,被堆砌成琼楼玉宇般的银白世界。白雪覆盖着村庄,村庄依偎着白雪。在这里,你分不清是雪花眷顾着村庄,还是村庄依恋着雪花。只知道眼前的村庄,似身着素衣的娴静少女,在妩媚而端庄地沉思着。在雪天,一段剥落的泥墙,几声悠远的犬吠,几缕升腾的炊烟,都会为村庄增添宁静。在雪天,尽管没了春日的山花烂漫,秋日的稻浪翻滚,可村庄却多了纵横交错的坦荡。下雪天对辛劳的庄稼人来说,是相对悠闲的。天一落雪,便不能下地干活。每到此时,母亲便找火盆取木柴,在堂屋里拢火取暖。
此时的父亲,老早就坐在火盆旁,一言不发地吸着他的旱烟。那屋升腾着的烟雾,呛得我们直咳嗽。若有邻家叔伯来家串门,父亲会在火堆旁和他们打开话匣子。不是絮叨着当下的年景,就是憧憬着来年的收成。母亲依旧在屋里或洗锅抹灶,或缝缝补补地做着她的针线活。我们则无拘无束地跑出家门,找要好的小伙伴玩耍。雪厚的话,便可和小伙伴们堆雪人;雪薄的话,只好在草垛及瓦堆上揽雪揉团,和小伙伴们打雪仗。趁你不注意时,常有雪团塞进你的衣领内。彻骨的冰凉让你哇哇大叫的同时,也引来玩伴们一阵阵善意的哄笑。更有顽皮者,跑到树下抱住树干一阵猛摇,刹那间雪雨仙女散花纷纷落下,惹得树下的我们嬉笑着抱头逃窜。尽管是雪天,可我们从来不觉得冷,鼻尖及额头上常有密密的汗珠渗出。
玩得得意忘形的我们常忘了时间,直到大人们扯开嗓子叫喊着,才拍拍身上的雪向家门口跑去。山村的冬夜,来得特别早。不等吃完晚饭,屋外已一片漆黑。此时的我们,不能再跑出去疯跑,只好坐在火盆旁和大人一起烤火。那时烤火,分柴火和炭火。碳火灰尘少干净,但价钱昂贵;柴火成本低,只需淮备干透的木块即可。我们的木炭都是舅舅给的,那些木炭是他们去山林亲自烧制的。
落雪的夜晚,好动的我们不愿呆坐在火盆旁。便常会找些花生,放在火盆边慢慢烘烤。等到香气漫溢,便知是烤熟了。还有灶间煮饭剩的锅巴,可火钳架在火上翻转着烘烤。有时,也会拿些土豆和红薯,埋进火灰里烘烤。记得有几次,烤红薯和土豆离火太近,把裤脚烤焦了竟浑然不觉。火盆旁的我们,只知道为自已的馋嘴巴忙碌,而灯下的母亲,却在辛苦的为家人纳鞋底做鞋。母亲手巧,做出来的鞋子穿在脚上很是舒适大方。那时的我们穿的布鞋,都是母亲用手做出来的。千针万线做双布鞋,不出三两月,准会被我们穿得四面开花。为此,农忙之余,母亲有大半时间都在纳鞋底,很多时候不得不熬夜。贪吃的我们吃乏了,便可爬上床去睡觉。而勤劳的母亲,即便再疲惫,却依然在灯下穿针引线。
儿时的我们,在不谙世事的冬日,未曾用心感受过雪花的晶莹,用手掬捧过雪花的纯净。在尘世无数次穿梭跋涉后,却常在一次次的困顿和茫然里,怀念早已远去的明朗冬日。只是,如今的村庄,已很少下雪。即使下,也只是象征性地飘上些雪霰,落在地上顷刻间就没了踪影,更谈不去上堆雪人、打雪仗了。母亲说现在老家的冬天,早已没了以往冬天的样子。犹记儿时,一到冬天,我的手总是长满冻疮。从小学到初中,冻疮成了我冬天形影不离的伙伴。年少的我用红肿的双手,感知着季节的冷暖。是雪花,让时光舞动出诗意;是冻疮,让贫瘠萌芽出坚韧。也让我在年幼的懵懂里,将雪花带给我的通透,揣进心底,远赴天涯。
长大后,为了生活寄居在秋不落叶、冬不飘雪的南国。每个季节更迭里,在眸底弥漫的悠悠相思里,在心海涌动的朵朵浪花里,最能触动心弦的,还是故乡的雪花。不论何时,只要家园飞雪,心中的欣喜便有无处安放之感。雪,对我而言,似心有灵犀的旧年故交,又如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它的轻盈妙曼,它的冰清玉洁,尽管远隔阔山瘦水也触手可及。徘徊在冬天的异乡,心中常飘起故乡的雪。那雪花里,不只有儿时的点点欢笑,还有母亲唤我乳名的声声呼喊。
多年来,不曾用浅薄的字句,抚摸过那些飘过村庄的雪花。生怕拙如屋椽的笔触,会亵渎雪花那不惹尘埃的清灵,不沾烟火的飘逸。只是,前路漫漫归期渺渺,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故乡,漫步山野细数雪花。当细碎的呢喃,在无数沉默里次第展开,远方的村庄,也早已抖落满身萧瑟,憧憬着和雪花的再次邂逅。而我,亦常迷醉在静寂冬夜雪花落地时的天籁之音里。
徘徊在无雪南国,任碧海蓝天也无法消弭我心头怅然。隆冬时节的苍穹下,远方的村庄是否又在构思和雪花的再次相拥。不知那洁白无瑕的精灵,是否已安然抵达我思暮着的心灵家园。时光深处,儿时温暖的火盆,灯下穿针的慈母,犹如圣洁的雪花,在一次次的消融和绽放里,润泽我无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