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买？”
　　 “嗯。”孙楚君头也没抬，只用力点点头，肖展这才注意到孙楚君的头发已经齐颈了，整整齐齐地披成了一小块黑段。干练短发的她是什么时候留起长发的？
　　 孙楚君选好了一个发卡，她喜滋滋地对营业员道：“请把那个有两颗心的拿给我！”
　　 “两颗心？”肖展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已被孙楚君拿在手里的发卡，那是一个施华洛氏奇水晶制成的发卡，上面镶嵌着同样是水晶的透亮的两颗心，并列在一起，颇具匠心，毫无矫饰之感。
　　 肖展付钱后，看到孙楚君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她显得异样兴奋，看了眼肖展，用手将头发拢起，她现在虽然只有一只灵活的手，可她将头发很整齐地拢成了一束，然而伸手去拿发卡的时候头发又散开，。她只好又用手去拢头发，可是发卡依然只能躺在柜台上，她的脸有些红了，一只灵活的手根本没有办法将美丽的发卡夹在头发上。
　　 肖展轻轻地拿起那只她喜欢的发卡，替她夹在了头发上，夹出一个短短的小辫子。
　　 “我们上楼吧。”他说。
　　 孙楚君“嗯”了一声，瞟了一眼肖展，垂下了头。
　　 “这个发卡你戴上很漂亮！”
　　 “真的吗？”
　　 “真的，你扎辫子比以前短发更漂亮！”
　　 孙楚君羞涩地笑了，肖展还从没注意过她羞涩的样子。
　　 他们并肩上楼看他们结婚的家具去了。
　　
　　 六
　　 日子悄悄地逝去，这天肖展翻看日历，惊见已到八月初一。
　　 他本该知道快到八月初八了，结婚的新房和一切家什都已置办齐全了。
　　 他的脑子很清醒，他清楚，他这一生将要与一位叫孙楚君的女子共同度过了，他就要娶她为妻了。
　　 他的眼前偶尔会有一种美丽的野花闪过，但他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祝福梦妍。他希望梦妍能够忘了他，也盼自己能够忘掉梦妍，他想，只有彼此忘记，他和她才能重新寻回快乐，当若干年后他们再邂逅时，才不会感到刻骨的伤痛……
　　 他对孙楚君的感情也似乎由同情转化为怜惜了。他们的婚事已经公开了，工厂里的人都说是郎才女貌，车间主任张大明提起楚君也是赞不绝口，她是他的下属，他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回到家时，母亲正兴高采烈地喋喋不休，“阿展，快过来看看，楚君为你买了条领带！”说罢，轻快地奔到准备给肖展做新房的房间里拿过来一条色彩鲜艳的领带。
　　 “你看看，怎么样？质地很好呢，你结婚那天戴，楚君真会做事……”她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顾自说着，肖展见母亲很开心的样子，也就随口说了声，“好。”
　　 延迟下班的父亲这时踏进家门，问道：“什么好呀？”
　　 母亲迎上前去，“你看，我手中拿的什么呀？”
　　 父亲笑道：“哦，我猜出来了，这是楚君给阿展买的吧？”劳累了一整天，父亲还是笑得很开心。
　　 肖展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吃过饭后，肖展对父亲说：“爸，我想明天请假。”
　　 父亲迷惑地看着儿子，猜不到他有何事要做，但转瞬笑道：“好，你忙吧，爸准你的假，你现在是非常时期嘛！”
　　 “爸，我一定帮你把工厂办好！”
　　 “好、好、好！”父亲连声应着，开心得咧嘴笑了。
　　 第二天，母亲因他的婚事准备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再需要掩饰自己、压抑自己、欺骗自己了，“梦妍！梦妍！”他在屋子里又叫又笑，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
　　 一会儿，他坐到桌子前，拿了笔在白纸上一个接一个地画着圆环……
　　 “梦妍，如果没有那天我们的相遇，也就没有今日各自的痛苦。既然我们今生无缘，还不如当初根本不要相识……”
　　 “梦妍，都怨我不好，是我挖空心思去追求你，我如果……”
　　 “梦妍，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我一点都不爱孙楚君，我只爱你，一辈子爱你，只爱你一个！”
　　 他无意识地乱画着，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殊不知屋子里早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孙楚君。
　　 孙楚君凄然一笑，一步一步走向他。
　　 “原来你早就有女朋友了，而且你们爱得很深……”
　　 他猛然一惊，抬起头，笔停在了半空。
　　 “还继续画呀，继续诉苦呀，怎么不说了？”她猛地夺过他手中的笔，欲扔，却忍住了，“好感人……好感人……”她自我解嘲似的喃喃着。
　　 他不想说什么，他想有什么好说的？已经这样，一切随它去吧。
　　 孙楚君忽然将手中的笔塞给了肖展，肖展没有接，笔滚落在桌子上了。
　　 “你给我写一封信！”孙楚君高声说。
　　 肖展瞟了她一眼，又盯着那张他画了许多圆圈的纸，他觉得那些圈圈像极了“梦妍花”上的水珠和梦妍伤心的眼泪……
　　 孙楚君恼火了，近乎凶狠地一把将那张他的纸抓起，撕了个粉碎，纸片飘得到处都是，肖展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扬起了手，欲扇她个耳光，但他的手只是停在了半空中，又无力地放下了，他想，自己凭什么打她？自己已经准备娶她了，为何还要想着别人？
　　 孙楚君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却奇怪地笑了。
　　 “不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会是你的合法妻子。我也不奢望你会忘记梦妍，但我希望你给我一点寄托，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缓缓地坐下了，“你让我给你写什么？”
　　 “写一封信给我！”
　　 “信？”
　　 “嗯，就是情书！”孙楚君抑扬顿挫地说：“这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是不是？你不知写过多少封呢！写得情真意切一点，就骗骗我，让我看着心里高兴……”
　　 他拾起了笔，拿出了纸。
　　 孙楚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写完，并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吧，日期你帮我写成两年前的！”
　　 他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按照她的要求写上了。
　　 他把那封信交给她，她看了一遍，感觉很满意，小心翼翼地折起，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精致皮包里。
　　 八月初八到了，肖家在镇上最繁华的大酒店包了几十桌酒席，肖展和孙楚君衣饰整齐，肖展西装革履，孙楚君穿了一件玫瑰红色的婚纱，亭亭玉立，光艳照人。
　　 来参加他们婚宴的人很多，满满地坐了一个大厅。肖展听到有客人夸赞新娘子漂亮之类的话语，“你看，新娘个子那么高挑，否则那么长的裙子还穿不起来呢！”肖展就想到了梦妍，她的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左右，可她要是穿上婚纱，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孙楚君满脸的笑容，如一只欢快的蝴蝶穿梭在宴席间。
　　 肖仁奇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道：“阿展，你不舒服吗？怎么无精打采的？当着这么多客人呢！”
　　 肖展没说话，对父亲笑了笑。这时肖展的两个老同学走了过来，热情地祝福道：“阿展，恭喜、恭喜啊！告诉我们这一天是什么样的心情，哈哈，用你的好口才给我们描述描述！”
　　 “说呀，也让我们感受感受啊！”
　　 肖展笑道：“你们别捉弄我了，免得我变本加厉偿还啊！”
　　 “我们可不怕你还，还不知哪儿的事呢！有你还的机会，我们要乐得手舞足蹈呢！”
　　 “呵，我们也别逗他了，那边新娘子可是朝我们频频张望呢，别给我们的新弟媳留下不好的印象哦！”
　　 肖展转过话题：“我让你们给罗雯带请柬，她怎么没有过来呢？”
　　 “她去省城了，说是学习呢，大概要学公关文秘什么的。”
　　 一瞬间后，肖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知谁的手机放的音乐，四下飘荡着，低低回旋着。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一幕幕画面顷刻间浮现在了肖展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梦妍花”，那晚的烛光，梦妍的长睫毛，那个植物园，还有他们依偎在石凳……
　　 他又记起了前几天与梦妍相遇时她投向他的眼光，那般幽怨、哀痛、绝望……
　　 “梦妍，我不该就这样离开你！”他蓦地瞥见了自己胸前的“新郎花”，他感到一阵厌恶，猛地将外衣脱下，甩在腕上，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店，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肖仁奇对客人说了句：“他大概有事，我过去问问。”便跟着跑了出去。
　　 肖展走出酒店，见旁边有个小巷，毅然地大踏步迈进了巷子里。
　　 等肖仁奇追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他茫然地看着街心，马路上车来车往，卷起一股股灰尘。
　　 肖仁奇一个人回到大厅，默不作声，孙楚君迎上前，肖仁奇垂头走向了另一边……
　　 孙楚君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她疯了似的提起裙子冲出大厅，冲出酒店……
　　
　　 七
　　 等众人追到街道上时，却见马路上停了一辆小货车，而孙楚君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她的艳红色婚纱染有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司机正从车上走下来，肖仁奇跑上前去，喊道：“送医院！快送医院！”
　　 孙楚君的父母也已奔了过来，“楚君！楚君！”孙母扑倒在女儿的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司机冤屈地说：“是她没有看到我的车，突然跑到马路中央的，我来不及刹车……”
　　 “楚君，你这个苦命的孩子啊！”孙母已经泣不成声了……
　　 肖母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慰道：“楚君会没事的，我们赶紧去医院！”
　　 肖展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才知孙楚君出了车祸，惊讶，震惊，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火速地赶往医院。
　　 所幸孙楚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是又一次受伤的经历让她心情极其不好。大喜的日子，婚礼当场，新郎竟然弃新娘而去，她心里的伤痛远比身上的严重，她的父母自然对肖展一家满腹怨气，还在医院，肖母就对肖展骂骂咧咧的。
　　 肖展任由其发泄，他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许打骂能让他们好受点。肖母上前卫护儿子，劝道：“亲家，事已至此，你就算打死他又有什么用呢？好在楚君也无大碍，休养几天，我们再重办一场更气派的婚礼。”
　　 “都这个样子了，楚君还敢嫁过去吗？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不当一回事，我们可是心肝宝贝啊！”
　　 孙父打断了妻子，“两个人结婚证都领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又对肖展说：“阿展，楚君是你的老婆，你可要好好对待她啊！”
　　 肖展的心里一惊。是啊，他们连证书都领了，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还有什么资格从婚礼上离开？离开了又能怎样？
　　 “对不起……”肖展向孙楚君一家道歉，“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这样了……”
　　 一旁的肖仁奇没有说什么，看着儿子，眼神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孙楚君说：“我也有错，我太冲动了……”
　　 肖展苦涩一笑，孙楚君则甜甜地笑了。
　　 婚假十三天，肖展只休了三天，他对孙楚君的解释是厂里忙，这是很好的借口。他内心很清楚，他不愿陪她，惧怕和她成天厮守在一起。她热情如火，要和他形影不离，恨不得化在她的手掌心里。他只有趁她夜深人静熟睡的时候，才可以独自咀嚼满心的苦涩和伤痛、挣扎和思念……
　　 梦妍辞了工作，去了异乡，是为了遗忘吗？远远地抛开这折磨人的一场心伤。他知道她痛苦，但没有想到自己对她的影响会这么大。她甚至没有告诉他她奔赴的是哪座城市，不着痕迹断了和他的一切联系，她对他真的没有怨恨吗？可怎样也怪不得她，是自己背叛了他们的诺言，虽有不得己，但终是辜负了她。
　　 “阿展，好看吗？我觉得这颜色很衬我呢！”那天晚上，孙楚君不厌其烦地在镜子前左旋右转后，对着已上床的他搔手弄姿。“你说好看就好看。”他敷衍道。孙楚君不依了，一汪春水似的漫过来，偎依到他身上，“不要这个样子嘛，人家会伤心的！”这时的孙楚君柔若无骨，呵气如兰，无比温柔……第二天醒来，他头痛欲裂，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孙楚君一脸的甜蜜，枕着他的臂膀，柔声细语：“昨夜我好幸福啊！”他竭力克制自己，轻轻推开了她，“不早了，我该去厂里了。”
　　 “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她搂住他的脖子，仍然喜不自胜，“我知道你娶我的原因，但我相信我能感动你。日久生情，你会爱上我的！爱是一种无法控制无法阻止的强烈吸引，我们之间没有，但也有一种爱，是感动和珍惜……”他一怔，他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浅薄女子。
　　 孙楚君很想要孩子，可一年快过去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她着急了，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输卵管堵塞，只好让专家开了一大堆中药回家，坚持天天喝。良药苦口，她从不间断，却还是迟迟盼不来效果，肖展就安慰她，“不用那么急着要孩子。”
　　 他把心力投入到工作中，常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等他等不到，就气乎乎地睡着了。等醒了又不敢指责他，陪着笑脸，说：“阿展，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晚才回来？对身体不好……”
　　 又到八月初八，是肖展和孙楚君结婚一周年的特别日子，孙楚君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肖展答应她下班回来他们两个人出去吃晚饭，肖展却喝得醉醺醺的回家。
　　 “阿展，你怎么喝了酒？你不是喝酒过敏吗？”孙楚君赶忙搀扶肖展到沙发上坐下。
　　 肖母关心地说：“这孩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妈，听说香蕉可以解酒，我去买。”孙楚君说着就要拎上包出门。
　　 “梦妍……梦妍……”肖展却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