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雪】雪光阴(征文·散文)
光阴散碎得和雪花一般,在身后纷纷扑落,堆积成一片回望时的洁白。
故乡,一年有半年的雪。许是见得多了,见得久了,我没有刻意的喜欢,也没有不息的眷恋,来来去去之间,它们就铺满了世界,不管心情怎样,它们就在那里。
秋天的雪常和落叶一起飞舞。那样的雪只能静静地欣赏,不能挽留。初雪是最神奇的花,生在云中,开在风里,谢在地上,绽放与凋零同时。
秋雪是世间一幅淡淡的影,也是心底一抹浅浅的痕。
春天的雪是芬芳的,温暖的,柔软的,依赖在每一朵初开的花上,借一缕香魂,氤氲一份对冬天的怀念。它们不再寒冷,不再清凛,缠缠绵绵,往往复复,含着无尽的热泪。由丰盈到消瘦,到无形,到追忆,春雪,是一种告别,是一场流连。
我们这里的冬天,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气温,连梅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此生还未见过雪中绽放的梅。幸好有春天的花,春天的雪,补足了所欠的一份芬芳。
虽然没有刻意的喜欢,可惊喜总是有的。就像儿时的早晨,推不开门,那些雪拥挤着堵住门口,它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然后就是力量的角逐,然后雪们就溃散了。我们一拥而出,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胜利的脚印。
那时说起谁最不怕冷,最不怕冻,都说是雪人。其实我没有正经地堆过一个雪人,更多的时候,都是看着伙伴们在忙碌。
我记得那个雪人,那个雪孩子,脖子上系一条红围巾,嘴角弯弯上翘,在笑。有人说,雪孩子不怕冻,那么冷还在笑。我们也不怕,在冰天雪地里奔跑,也在笑。
就那样奔跑,奔跑,追不上童年的那场雪,便把年华都抛在了后面。
不知是哪一场雪,落在发上,却再也掸不掉。才发现,岁月的苍凉也是可以把笑容冻结的。一直笑着的,也许只有记忆中的雪孩子。
隔着数不清的岁月,那些雪,那些雪事,那个雪孩子,那不变的笑,已淡远成虚无。可是雪孩子围着的那条围巾,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红……
明月照雪
记忆中有一年的中秋节极冷,傍晚时分便下了场雪,地上积上了薄薄的一层,夜里一时未融。天便晴开,圆月升空。月光照在那层雪上,银辉流泻,氤氲着一种清冷迷蒙的氛围。雪极浅,月光淡淡,两相辉映,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月色满庭。
早晨阳光照耀,那层雪已逝去无痕,回思昨夜情景,恍惚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梦里的种种。月光照着最初的雪,极难相遇,最早的几场雪都是早早地融化掉,若是夜里,则天阴无月。所以,那一场雪,那一轮月,一直记得。
而到了深冬时候,朗月涂抹雪原的情景却是常见。
一个很冷的夜里,我们的车快接近城市的时候出了故障,于是相互鼓劲儿步行回去。穿得极厚,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下,依然是难捱,只好脚步加快,以此来驱散如影随形的冷。是夜月圆如镜,照着周围无尽的雪野。由于是抄近路,所以地上的雪都盈尺,每一步下去,都是柔软的羁绊。厚厚的雪原,在月光下闪着淡远朦胧的光,北风猛烈,吹起细雪如雾飘飞,细细密密的光亮飘忽消散。
起初的时候还满怀欣赏的意趣,可是当寒冷浸透了身心,当落脚越来越沉重,便只剩下归心似箭。到得家中,温暖扑面,缓解了身上的冷,向窗外望,一轮冷月依然照彻。回想刚才路上的一切,便又觉美好临近。原来,那许多的艰难,也造就了平时难得看到的美,当一切都走过之后,回望,那份美更是直入心灵。
寒冷凝结的情致,寒冷绽放的美丽,有着特别的感染力。或许人生的际遇也是如此,在最艰难的时候,总会有让我们铭记的感动,虽然有苍凉侵怀,可是那种美丽却是入心。
去年的元宵佳节,正逢天气晴好,夜空幽蓝,明月高悬。出门去看月,门前的水上公园里却是各种灯光闪烁,抬头见月,低头却艰觅月色,月光已被灯光排挤得无迹可寻。于是便信步向远处走,出了城,一片广阔的雪原,直连向更远处朦胧的山影。仿佛远离了尘世,月亮也一下子清晰亲近起来。月色将雪原轻拥,一片幽幽的明亮,是夜有轻轻的风,细密的月光同着细密的雪一同流淌。此刻浑然忘了寒冷,眼中心里,只有那月,只有那雪。
忽然想到,这轻风,这雪花,这月色,如此的风花雪月,尽集于此,却有着全新的意味。回头看身后城市的万家灯火,竟有着不真实的感觉,处于天地间的两方虚幻,就似立于人生的极致,流连且眷恋。
真的,人的一生中不会经历太多明月照雪的情境,非是难遇,而是我们习惯了不去寻找。一如在长长的一生中,我们已经走得麻木,习惯了随波逐流,却不会于艰难坎坷中去寻那一份映亮生命的美。
所以,不管怎样的际遇之中,我都希望我们的心里有着明月,还有月亮下洁白的雪原,如此,我们的生命,定会皎皎如月纯纯如雪,无论何时回首,都是永远的圣洁美好。
红炉烹雪
身处雪国,一年常有半年雪,而饮用雪水的经历,很多人都曾有过。其实,在遥远的年代,当我们全村人还共饮一井水的时候,每到大雪飞扬,雪花们纷纷扑落井中,与那一眼清泠相融。而那些有意地喝雪水,更是充满了情趣。
少年时就曾用铁碗盛雪,置于炉上,看一捧洁白渐渐化于清澈,就像一抹飞云消散于天地间,然后那雪水就沸腾成一朵灵动的花。那时喝雪水,只觉滚烫中透着一丝清凉,还带着些许泥土的味道,很奇妙的一种感受。后来看古诗词,陆龟蒙在《煮茶》中言道:“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便明白,雪水也是各不相同,看其依俯而各具妙境。白居易也曾有诗说“融雪煎香茗”,而辛弃疾更有“细写茶经煮香雪”之句,看来古人烹雪煮茶,竟是高士雅行,让人神飞无限。
比如松上之雪,我就体验过一次。那是在小兴安岭深处,一个长者居于深山密林中,四时佳兴,朝飞暮卷,直如隐士般的闲逸。我们也是兴来而踏雪,误入其室,遂有了浸润一生的回味。长者采雪煮茶相待,我们看他在屋后松上取雪。他告诉我们,现在这大雪初停的时候最好,雪开始下的时候,他就时时拂去松上的雪,因为那些雪最先飘落,附着着空气中的尘埃。待过得久了,雪便纯净了许多,任其落于松云之上。自制的铁皮小火炉,木头在其中欢快地燃烧,那一盆雪也被感染,慢慢地散了寒冷,开始拥有火热的情怀。
那一碗茶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草木之气中,蕴着松香幽淡,更有雪的气息随茶香润腑,仿佛天地间至灵至美皆融于一碗氤氲中,饮之忘俗,就像身与自然同在,心与天地冥合。
迷上《红楼梦》的时候,在“贾宝玉品茶栊翠庵”一回,妙玉竟是用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来煮茶,虽不知具体是否可以操作,只那一份情怀情致,便飘然出尘。其实花上之雪,也是我们这里常见之物。不过我们这里冬天的野地,没有花开。只有在春天时,丁香等花绽放,然后一场雪落下,那花上便堆了雪,透着一缕浅红,掬一捧在手上,雪中也透着花香。那是真正的香雪,只是可惜,我并没有试着用它来煮茶。不过没有关系,雪会年年在,花会年年开,我会品尝到那种别样的滋味。
现在想来,烹雪是一个很特别的过程,而煮茶却是延伸的美好。看白雪在炉上一点点地消融,看极冷与极热的交融,看雾气如心绪升腾,心中就有了一份期待,一份感动。凝望炉上雪,心底的寒冷也随之消散,心上的尘埃也飞去无痕,那样一个过程,就是一个心灵的净化过程,灵魂也变得澄澈通透,仿佛暂时抵达了人生至高之境。在这样的境界中,再去试接下来的茶,才是由虚入实,心意回归,从而身心皆处于大欢喜之中。
读诗渐多,发现古人烹雪煮茶的诗极多,最入心的,就是元人谢宗可的《雪煎茶》前四句:夜扫寒英煮绿尘,松风入鼎更清新。月圆影落银河水,云脚香融玉树春。那种情境,很是传神,仿佛闻到了雪茶之香气。
所以,很庆幸生长在雪乡,就算世事风尘漫漶,一回想起曾经的小小火炉,回想起那一份白白的雪,回想起茶香如雾,心便会暖暖如初,充满着一种感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