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赏析】“直觉比一切价值判断都要好” ——与阎连科对话
阎连科:在爱情方面与男女关系方面,我更看重一些现实的东西,不太像沈从文他们让美升华。在这方面,我倒反而缺少一种空灵与想象。
姜广平:但王小慧与蓝四十是一种爱情理想的化身。
阎连科:我写作时,倒没有考虑得更细。我也没有想到你分得这么细。我没有考虑女性在作品中的地位和在自己思想中的地位,完全是一种处在混沌状态。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对女性可能有过思考,自己没有清理过,但认识上是有规律的。你集中地读我的作品可能会发现这一点。
姜广平:读你的《情感狱》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我甚至想问一问你,那里面非常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二姐现在怎么样了?
阎连科:是吗?小说还是虚构的,只不过是有那么点影子。
姜广平:这道理我懂。但你的写作中那底座部分的实,达到了与现实难分难解的地步。那段上高中的事,我的共鸣特别强烈。
阎连科:我的直接情感投入最多的,可能是“瑶沟”系列里面的东西。特别是上高中那一段。
姜广平:那可能是与你原初的生活状态差不多的。
阎连科:对对对。
姜广平:我觉得你的小说里声音的描写相当出色。真是有声有色。你为什么要用这种通感?
阎连科:某一种东西无法表达,就只好这样了。汪曾祺的语言非常好,精确、简炼。我没有这种能力。但现在这样的问题大家都注意到了,这说明这就是我以后要避开的东西。不能老是这样啊。这很危险的。这是一种重复。
姜广平:招数是用老了。
阎连科:这是一个陷阱。
姜广平:你最近发在《钟山》上的《思想政治工作》好像重复了《夏日落》里面的某些情节。
阎连科:是这样的,是有某些情节上的重复。但这篇小说有那么点味道,它在说我们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有多大。某种程度上真的比原子弹还厉害。它能把一件悲伤的事变成了喜事。我们的思想政治工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空洞的,无力的。它非常有力量,能把人从一个境界引到另一个境界。
姜广平:我知道你无意冲击意识形态。但肯定又是一些人不喜欢的。
阎连科:那是。但作为短篇小说,我想,大家应该都能容忍。不过,这篇小说没有太认真写。有点对不起可爱的读者了。
姜广平:你有两篇小说是在模仿死人说话,一篇是《天宫图》,一篇是《寻找土地》。这样的叙事风格比较独特。
阎连科:我比较喜欢《寻找土地》,比《天宫图》更匀称。我想找一种新的叙述方式,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就索性打通了阴阳。
姜广平:这里面有没有受到民间故事的影响。
阎连科:有人谈到我的小说的民间性。
姜广平:民间故事与民间性应该是两码事。后者强调一种角度、立场和一种话语方式。民间故事更重于一种表达方式或叙事方式。我觉得《天宫图》里的开头与结尾有着某种民间故事的叙述方式。
阎连科:是吗?
姜广平:与之相关的就是寓言。我觉得你的很多小说似乎都有一种寓言的效果。除了刚才提及的两篇以外,我觉得还有《耙耧天歌》,也多少有这样的色彩。现在的问题是,寓言的道理大家都懂,都清楚。可为什么要让小说绕着弯儿说呢?这个问题还可以换一个问法:要小说何为?
阎连科:这问题有点尖锐。就我个人来说,我要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对人的看法,可能某种情况下,小说如果借助些寓言与民间故事、传说可能会使表达更趋于完整。
姜广平:这个问题我有时候似乎想通了,但更多的时候又陷入迷茫。
阎连科:实际上,对这个问题也可以这样说:你为什么写小说?
姜广平:你为什么写小说?
阎连科:如果要寻找一个写小说的理由,那就是我不写小说干什么?理由可能就这么简单。人总得要让精神有个地方呆着。说得酸溜溜点的话,有文学精神的人,总是有一种理想,有一份浪漫的,你总得让这些人有一个生存的空间。对于像我这样的四十多岁的人,写作就是一种日子,一天天就得这样过下去。
姜广平:那么,也让我说一句酸溜溜的话,对你来说,小说何为?是让精神在小说的空间里作寂寞之舞!
阎连科:这其实是说得好听一点的。
姜广平:你对当代文坛的看法怎样?
阎连科:我觉得还是相当繁荣的,并不像有些人所讲的是什么低谷低迷的。
姜广平:绝对不是低迷状态。这只不过是个热度的问题。
阎连科:是这样的。现在无论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真的拿出来,都要比所谓的高潮时期要好得多。当代文坛是繁荣的发展的。我觉得一个作家重要的是,必须在这种繁荣发展中或者说千变万化的多元化状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情形往往就这样,一旦多元化,人就很难找到自己。这是至关重要的。但现状还是很让人高兴的。我觉得中国文学很有前途的。像毕飞宇、红柯、李洱这些年轻的一代,每一个人都出手不凡。读过不少书,经过学院化的训练、经历也很丰富。这些人都是完全可以寄予厚望的。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我可能也就这样了。
姜广平:你对自己还是低估了。
阎连科:年轻人还是不一样。他们读书全面,知识全面,眼前的陷阱少。对我来说,面前的陷阱可能就很多。我对文学史也不是特别熟悉。现在这个年龄也不是认真读书的年龄。前面的陷阱真是很多的。
姜广平:一个作家应该有一个作家的问题,你的基本问题是什么?
阎连科:这个问题我和李陀也谈起过。对我来说,可能是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度如何把握的问题。这个度把握得好,那就非常好。如果掌握得不好,那么小说可能就飘起来。
姜广平:你说你的理论修养有点欠缺,但我觉得你的关于想象的一些观点是对文学理论的丰富。
阎连科: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但就像刚才所说的,它也可能正是我面前的陷阱。想象与现实或经验的结合的度在哪里,这是我在每一篇作品里需要认真考虑认真把握的。
姜广平: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但写小说离不开想象;想象是写作的源泉,但写小说离不开生活离不开经验。你这句话,从语法上讲,是一种对等关系的句子;从内容上讲,也真的经得住推敲。这是一种贡献,我没有恭维你。
阎连科:这之间还是有差别。我说过,这里有第一性与第二性的问题,也就是谁为基础的问题。这中间的度则更需要给予长期的注意。
(根据5月14日、5月22日电话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