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丢失的婚戒(小说)
(一)
我与姜燕妮有七八年没联系了,没想到这次去红星家具城选购沙发时,竟意外地遇见她。
还记得七八年前我们一干朋友玩得很嗨,燕妮和张军是朋友们最羡慕的郎才女貌的一对。可是后来他们竟离婚了,原因是燕妮出轨了。他们的婚姻合了又分,分了又合,几经波折,最终还是劳燕分飞。朋友们都很气愤,为张军不值,说,是燕妮太作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男人不要,非要在外面浪,人生不会给她好结局的。
自此,朋友们大多都与她断绝了联系,就当从来没有过她这个朋友。
我也与她好些年没有联系了。直到现在,我们竟然在这里偶遇。
我并不是像别的朋友那样与她断绝了来往,而是当时我因故突然离开了这个城市,与大半朋友都失了联系。对那段往事,不甚知情。
回避是怕来不及了,况且我也没有回避的必要。
虽然已是七八年的光阴流逝,她也近四十岁的年纪,美人迟暮,穿的又是上班的工服,但仍然不能掩盖她款摆的腰肢,袅袅婷婷地向我迎来。
在眼神对视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愣了几秒钟,然后不约而同地、很讶异地喊出彼此的名字:
“乔雨?”
“燕妮!”
看她穿着统一的工服,我诧异地问她:“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她有些窘,不好意思地点头。
看她气色不佳、消瘦且有些沧桑的面容,虽五官仍然是那么姣好,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过得不是很好。我心里奇怪,以前不是说她傍了一个宝马男吗,为什么竟是这般境地呢?
燕妮问我:“是来看家具的吗?”我停止思想,回到现实中来。
“是的,家里的沙发要换了,想买个好些的真皮沙发。已经看了很多家了,还没合意的。”
她带我看了她们家的好几款沙发,从产地、质地到流行风格,一一给我作详细介绍。最终我看中了一款意大利进口某品牌的全皮淡咖色沙发,价格却在十几万之多。
我有些犹豫下手。燕妮却说:
“乔雨,就定这款吧,这款是刚上的欧美新款,特别高端漂亮,质地最好,我给你申请打折。”
“那好,谢谢了!”我有些小激动。
最终,燕妮以六八折优惠了近五万元的价格给我定了这款沙发。
“这太便宜了吧,会不会让你为难?”我有些难以置信。
“没关系的,我在这家公司上班已经好些年了,也是老员工老资格,我跟我们老总说是我家里要买这款沙发,他能不给我进价吗?”
原来她都上班好些年了,看来她和那宝马男过得并不好,否则怎么会早早出来上班呢?想当初和张军过日子的时候,虽然没有太多钱,但张军是捧她在手心、宠她到天上的,从来是养着她在家里,只知美容、逛街、打麻将,孩子、家务是从不沾手的。
“你们老总对员工还真不错耶。”我随意地与她聊着。
“那是,何况我是业绩最好的。”
她朝我粲然一笑,眼神又如多年前那般活泼起来。
“燕妮,你帮我这么大忙,我真不好意思,这笔单子你拿不成奖金了吧!”
“别介,我哪能拿你的奖金呢?你是我多年的朋友呀!能为你帮个小忙我真高兴。”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还有你女儿小奕,现在成大姑娘了吧,好多年没见了,今天这么巧遇见了,我们叙叙旧。”
“那好,小奕就免了吧,她高二了,功课紧,读的是寄宿学校,就我们俩吧,到时我们好好聊聊。”
我们互留了手机号码,加了微信。
“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不错哦!什么时候结婚的?”她问我。
“还好,快五年了,看,我们仨。”我打开手机里的全家照给她看。
“老公不错耶,儿子好帅,有三岁了吧!”
“嗯,三岁了,上幼儿园了。”
我禁不住她的夸赞,有些轻飘得意,原来我也是个极有虚荣心的女人。又试探着问她:
“你现在住哪里,和他还好吗?”“他”当然指的是她出轨的宝马男刘利伟。
她愣了一下,又似乎会意,说:
“我还住在我以前的房子里,我和他并没有结果,我们早就分了,我一直一个人过。”
“哦,这样啊!”我感觉失言。以前的房子大概是她和前夫张军离婚时得的房子了。
“没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倒是很自然。
“我们改天再谈。”
临走时她又对我说。
(二)
日子很快过去一个月,商场的工人终于将沙发送到了我家客厅指定的位置。客厅顿时蓬荜生辉,衬得所有装饰都格外诗意豪华。我舒舒服服地坐卧到沙发上,志得意满之时想起燕妮,便拿起手机给她发微信。
“沙发已经送到了,好美!好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不客气!”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说好一起吃饭哦!”
“我上两天班休一天,正好明天休息。”
“那好,我们明天中午见吧!”
我和燕妮约好第二天中午在长江八号码头边一家著名的港式茶餐厅见面。我在大理石的茶几抽屉里取出一张大红色的红封包,在里面塞满了红票子,封上口,鼓鼓囊囊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燕妮现在不容易,我不能白得这份便宜。况且,我是不习惯欠着人情的。
滨江商城是临近长江新落成的一栋高层建筑,时尚、气派的建筑风格,引来诸多豪华酒店、餐厅和KTV进驻,那家港式茶餐厅就在商城的第12层。我们选了一处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目光随意往窗外一瞥,滚滚长江之水和来往的大小船只尽收眼底,是那么开阔辽远,心旷神怡,不时还能听到远处随风传来马达的轰鸣声。室内轻音萦绕,冬日阳光透过落地窗毫无遮拦地射进来,投在我们身上,是那么惬意、明亮而又温暖。俯视长江,江景一览无余。我想,这大概就是这家茶餐厅的“著名”之处吧!
我们所生活的这座江南城市,位于长江三角洲地带,长江穿城而过,有着“云开看树色,江静听潮声”之美誉。无论行走于哪一条街道或公园,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浓的长江的气息:江水的起伏吟唱、大小轮船的马达声、江枫渔火以及各类鱼虾随风而来的鲜美的味道……依山吃山,傍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江滋养着这座城市,孕育着这座城市的灵魂,人们的生活也紧紧围绕着这条生生不息的大河。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张军,当年风华正茂的他,风流倜傥,却已是长江航运驾驶轮船的二副。
脱去工服,燕妮穿一件黑色束腰大衣,里面衬一件梅红色半高领的绒线衣,五公分的细高跟半筒黑色皮靴,恰好的妆容遮挡了脸颊上滋生的些许色素和细纹,娉婷而又妩媚。
“燕妮,你虽然看起来比以前有些憔悴,但还是那么美!”我不禁赞叹。
燕妮只是笑笑。我们脱去外套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服务生走过来给我们点了茶点和午餐。待服务生离去后,我从手提包里取出准备好的红封包递给她。
燕妮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推来让去,我无奈,只好说,是给小奕的,这些年我一直挂念她。燕妮酸酸地吸了吸鼻腔,才肯收下。
(三)
多年未见,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当年燕妮和张军、刘利伟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这些年燕妮一个人带着女儿又是怎么过的。这大概是我这类人的职业毛病吧,就是习惯性地喜欢扒拉别人背后的故事和揭别人的旧伤疤,以作写资。
正犹豫着怎么打开话题,燕妮倒是先开口了。
“乔雨,这些年你的变化好大,成熟又有气质,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整天吟诗作赋、做着作家梦的学生妹了。”
说起当年,我们都“噗嗤”笑起来。我和燕妮差不多年纪,当年她与张军结婚时我刚进入工作实习期。我从不把心思放在别人所谓的白衣天使的工作上,整天就喜欢写些诗啊、小说到处投稿,没心没肺的,朋友们一直拿我当小屁孩。
“哪里,我只是外表发福而已,看着成熟,其实还是那么没头没脑,傻呼呼的。”
“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女人一当上妈妈,不成熟哪行?”
“我不行,我还是经常犯浑,大概就是这样的性格,改不了了。”
“现在还喜欢写诗和小说吗?”
“写,当然写,我现在除了是专职妈妈和专职太太——这两项加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专职的家庭妇女的职业外,还是一个业余网络写手,写些小说投在一些网站或公众号上。”
“真的!好棒,终于实现梦想了,成大作家啦!”
“哪那么容易,我连市作协还没进去呢,谁知道我?”我轻笑。
说着说着,我忽然反应过来,原本是我想谈谈她的故事收集素材的,怎么反客为主,成了我的告白?想起一句专业心理术语:若要人向你坦白,自己先要向人敞开心扉。于是,我干脆把这些年分别后的经历像竹筒倒豆子似的都一一说与她听。就在她与张军反复闹离婚的时候,我是怎么在火车上与一个外文系的男孩一见钟情,放弃了好不容易转正的工作离开这个城市,随他在异乡漂泊了好几年,流了很多泪吃了很多苦,又怎么回到原点,然后又是怎么认识现在多金的老公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的。生活原来竟是这般的狗血。
“很传奇!”
等我说完她唏嘘一声。
“不是传奇,是那时年轻能作。虽然吃了很多苦,上过当也受过骗,被狠狠地伤过、痛过,但现在回头来看也不觉得后悔的,这都是青春的经历。谁的青春不犯错呢?就如张爱玲说,人生有些弯路,非走不可。”
我们一边聊一边用完了午餐,换作咖啡和甜点、小吃。燕妮往她的拿铁咖啡里加上几块糖,轻轻搅拌着,姿态缓慢而优雅。
我们沉默良久。她又用右手托起腮,将目光移向窗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江景。我也随她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知怎地,一看见阳光下白花花的水流和过往的船只,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张军的影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首老歌太多人唱过了,此时又自音箱里传来,萦绕耳畔,绵绵不休。
我想她此刻更是想起了他吧!回忆总是与这条河流有着太多的关联。
我们仍然沉默着。
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脸来,却是眸中含泪,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乔雨,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我和张军离婚,我们的婚姻,还有我和刘利伟,我们之间的纠葛我从没完完整整地告诉过任何人。”
我拉起她的右手握在手心,她的手很凉。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向她点点头。
(四)
我是一个从外地农村考入这个城市一所三流大专院校的女孩,当年一个人身在异乡很难融入城市生活,因为我从来过的是贫苦的生活,我的衣着、我的发型、我的语言都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跟上节奏、慢慢适应过来。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为了两个哥哥能娶上媳妇成家,我的父母早累得扒了几层皮。可是,尽管这样,为了我能跳出穷山沟,父母亲不惜借债也要让我去城市里读大学,他们并不知道,读这个三流的大专院校除了学费高昂以外,文凭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知识,三年基本上都是混过去的。但是我的父母却认为,他们漂亮的妮子有这样一副标致的身材和面容,哪能在山沟子里糟蹋,只要我能进城里,就是跳出了农门,将来就有可能过上城里的生活。
但是他们每月给我的生活费远远不够一个女孩子上大学的基本花销。
我知道父母的不易,我也从不开口问他们多要一分钱,每次他们问我钱够不够花时,我都说够了,还多呢!实际上那点钱还不够我出去买一件像样的衣服。
于是我和大多数女同学一样,白天基本上不上课,晚上出入于灯红酒绿之所,周旋于声色犬马的男人身边,渐渐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我知道自己已陷入泥淖,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不得不继续沉沦。
认识张军是一次偶然。
有一天晚上我和几个女孩刚在KTV的更衣室里化好妆,就被派往一个包厢陪客。我们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坐着五六个年纪三十岁上下、已喝得微醺的男人,却都面目清俊、身材挺拔,茶几上摆了好些啤酒和杯子以及一个大果盘,点歌机正播放着一首很旧的老歌——郑智化的《水手》,一个只能看见侧脸但很英俊的男人正举着麦克风跟唱,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着。音乐声太大,气氛很热烈,整个包箱里闹哄哄的。
曲尽,男人回坐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像是润一润嗓子,又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在迷离的灯光幻彩下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沉稳、潇洒,很是迷人。
大家都叫他军子。
这时一个看上去年龄略长一点的男人在扫了一遍所有姑娘以后,招呼我到军子身边坐下,并向大家示意说:
“今天为了庆祝我的兄弟张军晋升为我们大船的二副——军子,才二十七岁,就升了二副,年轻有为!作为老大的我,特意挑了你们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作陪,你们要好好服务,我们这些兄弟平时工作辛苦,一上船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月两月甚至好几个月才能回一趟家,他们那么年轻,整天在水上漂着,连谈恋爱找老婆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我就要好好招待招待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