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还是年轻小伙子，正到绥德上学。
　　 每学期开学，我都要步行三十华里，到乌镇等车。其时佳县到绥德只放一趟班车，车子路过乌镇就差不多爆满，所以，车一停下来，人们就“呼”地一拥而上，左手举票子，右手探车门，口里大声呐喊着：“绥德，绥德！”售票员长得还不十分难看，卖了一个或两个人的票后，冲着大家说：“满了，满了，车要起动了。满了，小心碰上！”果然，车子“哼”了一声，“呜”地就跑了，留下一道滚滚烟尘——这才叫真正的望尘莫及。
　　 乘不上车的人就气得脸色铁青，有的把帆布挂包放在路边，然后坐在上面发呆；有的吐口唾沫，大骂卖票的是婊子女人，他妈的尽走后门；有的就四处打探哪儿有走绥德线路的货车或拖拉机……无论比个子，比力气，还是比嗓门，我都要算买票的高手，可是，有一次我竟然没有买到票！怎么办？我就站在路边胡思乱想，其中一条想得最“现实主义”：以后一定要娶个卖票的女人！大家不要笑。想归想，问题是，我的两只脚还站在乌镇的街上。不管怎样，等还是要等的，说不定“尿尿还可以冲出一颗大元宝”呢。再说，人就要活在理想中，哪怕这个理想是虚幻的。我终于等来一辆货车，于是就拼命招手。可是，开车的小子瞅都没瞅我一眼，按了一下喇叭“呜”地跑了。一同碰运气的人就安慰我说：“只能怪你是个男的！”我苦笑了一下，看看西斜的太阳，只好到乌镇中学去找几个正上高中的同学，在学生宿舍和他们伙睡了一夜。
　　 一年后，乌镇开工修建柏油路，佳县开往绥德的唯一一趟班车也停开了，我只好步行六十华里到镇川搭车。
　　 镇川是210国道上的重镇，可是，要等开往绥德的班车也不容易。我带着满脚掌的水泡等啊等，夏天等得汗流浃背头发晕，冬天等得手冰脚凉耳朵疼，等上三小时或五小时，终于等来一辆连体大轿车——这已经是万幸了！遗憾的是，连体大轿车行进太慢，到绥德，学校早已上晚自习了。
　　 毕业以后，我回乡教书，有时要上佳县城办事，乘车同样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听说离我们只有十几里的金明寺出现了个体营运商，所以，我就到金明寺搭车。可是，那是怎样的个体营运商啊？一辆载货的大卡车上载了几十个人，卖票的汉子倒坐在车头顶棚上，大声吆喝着：“买了票的往右边挤，没买票的往左边站——没买票的快买票，时世不一样了，没有白坐的车，亲戚朋友也一样……快买票哩，快买快走，不买不走！”这样耗上个把小时，一些白坐惯车的人也买了票，大卡车就奔上了黄土大道。一路上，客人们像猪一样地哼着叫着，当然，也有笑的和骂的——到了城里，大伙满身满脸都是土；我坐在车尾，几乎成“土神爷”了。
　　 不过，没过半年，金明寺便出现面包车了。
　　 有一次，我在佳县城办完事准备回家，因为怕误了车，下午一点就来到车站。“师傅们，几点出发？”师傅们正在打扑克，说：“马上就走。”两点钟了，座也满了，人家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有人就说：“师傅们，能走了。”师傅们说：“马上就走。”三点钟了，超载已达十人之多，师傅们方才发动车子出发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世上还有这样的“马上”！谁知面包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绕城一圈后，又停在了原处。一直到四点钟，超载过半，车子才真正“马上”出发了。行至刘山，又有人拦车，车里人都喊“盛不下了”，可车子还是停下来了。师傅们说：“都是出门人，挤一挤。”挤吧，何况挤上来的还是一个老头。然而，车门在里面怎么也关不上。师傅就对看热闹的人喊：“弟兄们，帮个忙！”有个壮汉走过来，扯开车门用力一掼，只听“哎呦”一声，老头的右手拇指就被生生砸断了……
　　 后来呢？后来我就进了城，出行方便，基本没有用心等过车。再说，全社会的交通运输业发达了，人还等什么车，就让车等人吧。
　　 有次我到绥德办事，办完之后准备去西安，于是就到车站“等车”。未进车站，一个比我年长十来岁的师傅就抢夺我的行李，说：“大哥，我的车是新车，有空调有录像！”我说：“车价怎么样？”师傅说：“好我的老爹哩，由你说！”我说：“只能比别人低，不能比别人高。”师傅说：“好我的爷爷哩，你看着给吧！”你看，我的辈分一会儿就连升了三级。
　　 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就可以开着自己的车，想去那儿就去那儿，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我也不要等车，车也不要等我了。
　　 可是，现在的我又得等车。我们的城市交通十分拥堵，找个停车位比找个媳妇都难。我宁愿坐公交，也不再开车出门了。唉，不知公交是怎么运行的，有时一连可以等上三四辆，有时半小时四十分也等不上一辆。论心情，也就一个字——急！
　　 你看，转悠了三十年，我又回到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