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山放炮，后山过年。翠云山芭蕉洞外隐隐传来爆竹声声，惊动了苦苦修行的罗刹女，她掐指一算，又是除夕了。
　　 自从皈依以后，往日的铁扇公主改了吃人肉的习惯，案板上正剁着的饺子馅全是素菜。“每逢佳节倍思亲”，谁说不是呢？遥看洞外山下灯火阑珊万家团圆。可是，自那可恶的猴儿在此胡搅蛮缠大闹一场以后，夫君牛魔王就被哪吒牵走了，是死是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最可气的是我家儿子红孩儿，小小年纪就离我而去，虽说做了菩萨的秘书，专管善财，可谁家孩子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在这除旧迎新吃年夜饭的日子，我这芭蕉洞依然冷冷清清，怎不令人难受？
　　 就在她低头垂泪的时候，破旧不堪的洞府突然霞光四射金碧辉煌。
　　 一向漂亮的罗刹女脸上现出红晕，你来了？她柔声问道。
　　 没有回音，只是一番温存。
　　 天上神仙又不过年，你怎么能想得起来看我？
　　 你难道忘记了，天上的神仙也大都是人得道成仙的，岂能不知。
　　 今夜就不要走了，多陪陪我吧！
　　 这，恐怕不行。万一那泼猴趁我不在，再去偷吃仙丹，那还了得。
　　 哼，你就别借那猴子说事了。想当年，那猴子也就不过蹬倒了你的八卦炉，跟人间有什么关系？你倒好，乘众仙不备，捡了几块烧的灼热的砖头就扔到了人间。你说，你坏不坏？
　　 这你可冤枉我了。你说，咱俩的事，那可不能公开。尤其那时候你已经怀有身孕，我总得给你找个安身之处吧。这泼猴可就帮了我大忙了。砖头扔下来，火焰山就着火了，我的小亲亲，混沌初分，天开地辟的芭蕉扇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人间凡夫俗子为了讨生活，还不年年供奉你吗？你母子衣食无忧，我也就放心了。
　　 你个没良心的，把人家扔给了一头丑得要命的牛，你还有脸说这个。
　　 你看，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我在天地间的身份和地位你是知道的，我敢娶你吗？我身败名裂能给你什么好处。这不就只好找头牛来遮遮羞。
　　 讨厌，别说那牛了。我看着就不顺眼，找个机会让那玉面狐狸把他勾走了，省得在我面前晃悠的心烦。
　　 你这个骚婆娘，红孩儿那么小，你也忍心把他打发出去另谋生路。你说，你故意这样做，独守空房到底想勾引谁？是不是真的看上那个泼猴了，幸亏那泼猴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要不，你这个骚婆娘是不是就假戏真做了。你说，是也不是？
　　 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罗刹女听起来有点生气，你吃醋了，是不是？告诉你，本公主寂寞难耐，饥不择食，行了吧？再说，咱那孩子，自从生下来，你管过他什么没有，还有脸说呢。
　　 你看你，你看你，不就是跟你开句玩笑话吗，怎么就当真了呢？红孩儿一生下来，我就把三昧真火传授于他，他自己开公司的本钱足够了。
　　 还说呢，让孩子跟菩萨做善财童子也一定是你的主意。你们父子倒是能经常见面了，我这个当娘的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儿子一面。罗刹女思儿心切，不觉嘤嘤哭出声来。
　　 这一步，却是我失算了。不过也好，你想想，儿子在人间公司开得再大，哪有在天庭好？美酒佳肴自不必说，那可是与日月同寿啊！
　　 可是你为我想过没有，我这孤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钻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洞中，说是修炼，倒不如说是你借佛祖的手把我软禁了。凭什么你在天庭八面威风，我在地狱血食恶鬼，你说，凭什么？
　　 小亲亲，不要激动。来日方长，待我慢慢铺排，一定给你一个出头之日。
　　 哼！又是冠冕堂皇骗人的鬼话。没想到你们神仙的嘴里除了满口仁义道德以外，就是这永远无限期的谎话。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这不是怕你寂寞，冒着风险来陪你吗？现在天庭查得也很紧，我们都不敢擅离职守。这时，他灵台穴一跳，急忙起身穿衣，说，不好，那泼猴说动了哪吒，跟他结拜哥哥牛魔王已经出了南天门。我，我得赶紧走了……
　　
　　 二
　　 再说斗战胜佛孙悟空，虽然功成名就，但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就是觉得真对不起大哥牛魔王。那年陪着唐僧取经，不应该戏耍嫂子，要是直接跟大哥牛魔王索取芭蕉扇就不至于闹得他们夫妻分离。人间正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得跟三太子给大哥请个假，回去一日，以免嫂子在家中挂念。
　　 三太子倒也给斗战胜佛面子，一口应承。倒是那牛魔王还在生孙悟空的气，理都不带理他。他是在咽不下这口气啊，我老牛当妖怪当了几千多年，白手起家，少年得志。当年跟狮魔王、狡魔王七个弟兄混社会的时候，我是老大，孙悟空只排老小。后来天庭严打，大家散伙了，弟兄们逃的逃，散的散。只有这老小孙悟空最机灵，大闹阎王殿、龙宫借宝，柿子捡软的捏，这一番大闹引起了天庭的重视，在太白金星的精心策划下，通过一系列公开招考，过关斩将到天庭做了村官。别看养马官儿小，可也是肥缺，那员大将少得了坐骑，这孙悟空就这样拉拢了关系。再者来说，他年龄有优势，干事有魄力，还有天庭组织部太白金星的关系，编制和户口的问题很容易就解决了，这样，他就调到了园林处蟠桃园管理中心当主任。
　　 他本来是天庭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但进步太快，私欲过度膨胀，无法无天，一切都不放在眼里，顶风作案，犯了职务侵占、盗窃、寻衅滋事、危害公共安全多项重罪，尚不知悔改，在五指山侮辱执法人员，法不留情，他被判了五百年监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家伙人虽压在五行山下，但是人脉仍在，利用关系上下疏通，利用唐僧西天取经的机会终于翻了身。你看看，你看看，一个囚犯眨眼居然马上就弄了个事业编制，参与西天取经这个重点工程。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社会就这样，我没关系没背景，一直做妖精，到头来，被这六亲不认的家伙羞辱了我老婆，我哪能咽的下这口气。你说，这芭蕉扇能轻易借给他吗？没想到人家关系网复杂，我这老大白当了，哪能斗得过他们，就被哪吒牵来做苦力活。这心里，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现在倒好，你想来做好人，我就不领情。
　　 三太子，有事你忙去，这儿就交给我了，事办完了，我给你领回来就是。
　　 看你说哪里话呢，咱俩谁跟谁呢。
　　 那好，有空请你喝酒。
　　 好，我正好有事，先行一步了。
　　 三太子慢走！
　　 孙悟空目送三太子蹬着风火轮而去，揪着牛魔王的耳朵就嚷嚷。
　　 大哥，你就听小弟一次吧。以前，千错万错都是俺老孙的错，小弟给你赔礼道歉了！但是，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见见嫂子，要不然的话，那芭蕉洞可就改了姓了。
　　 牛魔王一直不吭气，废话，俺老牛这绿帽子啥时摘过呢。自打那红孩儿一生下来俺就知道。俺虽然是头蠢牛，但是也知道没有人伦是不会有了娃的。俺们虽然名义上是夫妻，但是，罗刹女几时让我碰她。再说那红孩儿，哪有一点我的基因，别说去做DNA亲子鉴定了，你看看那长相，要是我儿子，最起码头顶有角了吧。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哪一点像我？我和罗刹女都不会三昧真火，这小子无师自通，这怎么说得过去？众人都以为我傻，其实我是不想点破。不点破我好歹是红孩儿的父亲，得到唐僧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牛魔王也去尝一口，这就知足了。不点破，我好歹有个完整的家，虽然没有爱情，但是还有一个名分。如果，连家也失去了，在这世界里，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再说了，铁扇公主为了补偿对我的愧疚，制造机会让我跟玉面狐狸好上了。要不然，正正经经的人家，不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怪呢。可是，就这件好事，被你孙悟空搅和了。现在，你又来叫我去出我的洋相，老牛打死也不去。
　　 不说牛魔王一直暗自寻思，就看这孙悟空，他可着急了，急得抓耳挠腮半日。
　　 罢了，罢了，哥哥你要不去，那俺老孙替哥哥去走一遭。
　　 他这么一说，可把牛魔王吓了一大跳。我的个亲娘哎，你要去了还不把我的家丑捅破天？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自己，你倒好，又成就了一番“武松斗杀西门庆”一般的英雄梦。不行，不行，俺老牛得跟着去遮掩一二。
　　 于是，牛魔王随着孙悟空驾云出了南天门。
　　
　　 三
　　 糟了，糟了，还是迟来了一步。孙悟空看到翠云山芭蕉洞霞光尽散懊恼地说。虽说他被封为斗战圣佛，但这是一个闲职，没有什么实权，于是他就盯上了组织部长的职位。有人说，那太白金星不是孙悟空的贵人吗？你可就想错了，贵人那是以前的事，现在孙悟空已成正果，还用得着跟他们罗嗦吗？他本想借天庭严打的机会将他从部长的宝座上拉下来，可是，就因为牛魔王的磨磨蹭蹭，这事抓不了现行，空口无凭谁能相信。
　　 不说悟空想着自己的小算盘，就听牛魔王粗声粗气地说，夫人，俺老牛回来了！
　　 悟空就把算盘珠子拔拉到了罗刹女身上，如果她能承认这件事，有嫂子的证词和手印，那就好办了。
　　 夫人，我回来了！
　　 夫君！
　　 两人在芭蕉洞相拥而泣，这孙悟空却蹦蹦跳跳里里外外到处搜寻。
　　 叔叔，你在找什么？罗刹女泪盈盈地问悟空。
　　 不找什么，不找什么。俺老孙来给嫂子拜个早年！
　　 哦，以前听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今天还第一次听说猴子给罗刹女拜年的。
　　 悟空脸上就一红，嫂嫂说笑了，嫂嫂说笑了。俺老孙可不是那一号人。
　　 是吗？就怕啊，这无论是人还是佛，为了利益都会改变自己，不择手段的。
　　 悟空听到罗刹女说破了自己的心思，急得抓耳挠腮，嘴里不断地发出“嗤嗤”声。
　　 跟叔叔说句玩笑话，不要当真。难得叔叔来给嫂嫂拜年，就留下来一起吃顿团圆饭吧？
　　 悟空听出罗刹女这是下了逐客令，连连摆手，不打扰了，不打扰了，难得牛哥回来一趟，哥哥嫂嫂早早安歇，俺老孙也回花果山坐坐。
　　 悟空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一扭身驾云走了。
　　
　　 四
　　 悟空走后，牛魔王一把推开铁扇公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呆愣不语。
　　 夫君，怎么啦？
　　 夫人，我天亮之前就得回去，再相逢不知道猴年马月。今夜，让我们诉说衷肠好不好？有些事，憋在心里难受。
　　 夫君，有些事，你还是不点破的好。就像刚才那猴子，他送你回来绝非好意，要不是我点破他的心机，他能就此罢休？
　　 夫人，就让我说说心里话吧。我非常感谢在我没落的时候你收留了我。说实话，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当初我的确是走投无路，看你翠云山有芭蕉洞，你在火焰山还有稳定收入。所以我不在乎你的过去，谁又没有点过去呢？人的一辈子啊，就怕选择出了错，我这么高攀你，却成了我一辈子的悲剧。你性格强势，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拔剑砍人，没有一点温柔可言，而且你拿芭蕉扇降雨挣钱，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我没固定收入，没有家庭地位，天天被你骂没本事，吃软饭。树要脸，牛要皮啊！我内心的痛苦有谁能体会得到。
　　 我年轻时也是踌躇满志，文韬武略不比孙悟空差，只是没有他运气好罢了。到现在我一事无成，成了阶下囚。现在，我选择单身却耐不住孤独和寂寞，选择婚姻却受不了痛苦和烦恼。我戴了一辈子绿帽子，装了一辈子的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好累，我好无奈，真希望来世就是平平淡淡做个妖。一切妄想都是梦！
　　 夫君，是我对不起你！
　　 天色不早了，夫人，你早点休息吧！
　　 那你？
　　 我难得回来一次，这家里该男人干的活儿怎么能让你做呢？我得好好收拾一下。
　　
　　 五
　　 大年初一的早上，罗刹女被迎新的爆竹惊醒，她美目四顾，洞府焕然一新，一晚上的时间，牛魔王重新粉刷了一遍，几个破洞也补上了，门前破烂的青石台阶也换上了齐整整的石块，门前的几株树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罗刹女的眼睛湿润了。
　　 一尘不染的桌面上摆着几盘水果，早餐已经备好，在两根红烛之间，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爱妻亲启”。
　　 罗刹女拆开信封，打开信件却是一封离婚协议书，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失声叫喊，老牛，你就是一个傻瓜！她不再看一眼，在摇曳的烛光里，点燃，灰烬四散，罗刹女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