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因为没有所以了(小说)
黎明和傍晚一样昏暗。
东方的天空已经鱼肚般发白了,却依然灰蒙蒙的,若不是启明星还挂在空中,竟看不出阴晴,昏黑得可怕。
马路两边高高的杨树,把天空挡住了,在晨风中发出惊悚的“哗啦哗啦”的声音,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路口闪出一个小个子男人,戴着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与这初秋的季节极不相称。背着一个双肩背包,煞有介事地左右看看,快速地,头也不回地向车站方向走去。
这条路上,每天最早的就是卖豆腐的“小三轮”了。沉睡中的人们,会因为他的第一声吆喝而醒来,他每天准得跟时钟一样。小三轮跟那小个子男人在大墙外擦肩而过,因他匆忙地行走而多看了他一眼,那个深紫色的学生一样的双肩包。
这片住宅,因为土地隶属铁路,所以到如今还没有与地方达成开发意向。眼看铁北都已经高楼林立,这里依然保持着八九十年代的样子,除了马路修了,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平房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能隐藏的秘密。早些年住户少时,谁家做什么菜,都瞒不过胡同路过的鼻子,更不要说夫妻打架,婆媳战争了。
早晨另一个最紧张的地方,就是公共厕所。后条街马路两边的公厕都重建了,宽敞,干净,蹲位也多。前街就不行了,就一个厕所,而且几十年了,就男女各一个蹲位。早晨,总是聚着等着上厕所的人。
“大虾”晃晃悠悠走出来,路过姐姐家小卖店时,还在窗板上敲了几下。姐姐小华腿脚残疾,每天这个时候姐夫已经把门开了,窗板早就撤下来了。
“姐,还不起呀?”大虾沙着嗓子喊,然后急忙往厕所走去。
小三轮天天站在公厕对面的胡同口,他看见大虾就说:“陈哥,买豆腐!”
大虾挥了下手,弓着腰,捂着肚子钻进厕所。
小三轮对买豆腐的大伟说:“大虾姐夫出门了?”
“不知道,你咋知道?”
“你看,窗板没撤呢!这都几点了。”
大伟回头,正好看见大虾,就问:“哥,姐夫不在家吗?”
“在家吧?不知道啊。”大虾懒懒地说:“这都他妈几点了?我买两块豆腐吧!”就走了过来。
“我今早看见那个人,好像你姐夫,背一个深紫色的背包。”
“几点?”
“五点多点。”
“不能吧,没说出门呀!”大虾买完豆腐向姐姐家走去。
敲了半天,姐姐才出来开门。姐姐的腿越来越不行了。
“姐夫出门了?”大虾往里屋看看说。
“没有,没在外面吗?”
“没看见,这一大早去哪了?对了,你们那个紫色背包在吗?”大虾急忙打开门,撤了窗板,小华在屋里大小便,所以屋里有味,急忙把桶倒掉。一边做饭一边嘟哝:“死哪去了,我都不赶趟了。”
“你媳妇呢?咋还不过来?”
“她昨晚去她哥家了,她嫂子腿摔坏了。”
中午,货物处总算忙完这几趟火车。大虾呲牙咧嘴地蹲在地上。
“小陈,你这身体呀,真够呛,你得查查,啥毛病啊?你姑娘是不是明年上高中?你这身子骨能坚持到她上大学吗?”组长说。
“也没啥病,就是没劲,浑身不得劲。”
“不知谁给你起的绰号,你呀,越来越像大虾了。”说完同事们都笑起来。
这时电话响了。
“找谁?啊,陈大江,找你!”
大虾急忙站起来接电话。“姐,咋地了?……谁,她嫂子……咋的?……没去?”
大虾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傻傻的样子。
“咋了?”组长问。
“我媳妇昨晚说去她哥家里,她嫂子给我姐打电话,说她根本没去,这是啥意思?”
“哟!真是的,赶紧回去看看。”
看着大虾换衣服,同事逗他说:“大虾,你太能惯媳妇,养得白白胖胖的,是不是跟人家跑啦?”
“滚犊子!”大虾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五天了,姐夫和媳妇杳无音讯,大虾是该问的也问了,该找的也找了,没人知道这两个人去了哪里。
反复问小三轮,看见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当确定是一个人时,大虾心里舒服一些。他自认为对媳妇那么好,百依百顺,工资全交,外快奖金全交,想不出是什么理由,她能抛家离去,或者像别人议论那样跟姐夫私奔?再说,她怎么舍得女儿呀!她很疼女儿的。
姐夫从农村来,离婚带一个男孩,他跟姐姐这些年感情挺好,不打不闹,就是没有孩子。大虾也想不出姐夫为何就这样离家出走了,他儿子都二十多了,在外打工,也没有迹象表明他有什么问题呀?
如今条件好了,房子今年刚刚重新盖过,小华享受残疾人补贴,还开着小卖店,日子还可以。这两年铁路工资涨得不少,开得比一般单位多。因为小华行动不便后,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大虾姐俩从来没有发现这两个人有什么呀,可能一起私奔吗?
可是,两个人确实一起人间蒸发了。
邻居风言风语,有人说在这看见了,有人说在那看见了,越来越离谱。但是,渐渐地大虾相信了。因为不只一个人说,大虾夜班时,他姐夫去他家了,平时眉来眼去的也有人看出事来,有人甚至深更半夜看见他俩在胡同里拥抱亲吻了。
半年多了,人们毫不顾忌地在大虾面前,细说那对奸夫淫妇了。车站有熟人对他说,那天早车,确实见到他们两个人一起上了南去的火车。大虾不再做梦了。尽管无数个想不通,之前抱的侥幸心理,随着时间,把最后的念想冲刷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恨了。
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等别人到了连说都忘了说时,痛依然痛着。
因为妈妈离去,原本成绩很好的陈莹莹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只能去了农村的普通高中,住校,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
生活费没了,给爸爸打电话打不通,给家里打电话,姑姑说汇不了,最后说让她回来自己取,正好劝劝爸爸。最近爸爸总喝酒,身体越来越差了。
六月里,马路两边的麻将馆都“哗啦哗啦”的。莹莹进屋时,姑姑也正在打麻将。
“我爸今天当班吗?”
“不知道啊,一会往单位打电话问问,当班也让他请假,回来咱们上饭店要两个菜,好好吃一顿。”姑姑笑着说。
“好,我去后屋找几件衣服。”
人们继续打麻将,马路上都是麻将声。
“啊!……啊!啊!”随着一声尖叫,紧接着撕心裂肺地呼喊,疯狂地砸着门。
麻将馆的人们都跑出来,都在寻找这惊恐的呼喊来自哪里,当听到喊声在大铁门后,人们跑进去,发现莹莹已经晕倒在她家隔壁租房户的院子里,大门插着,所以她砸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把她抱进姑姑的床上,醒来后惊恐地大叫着:“爸,我爸,我爸死了!”
等人们终于明白过来时,胆子大的冲进后屋大虾的房间。大虾真的成了大虾了,他弓着腰,蜷缩在床下,旁边放着药瓶,已经僵硬了,死了很长时间了。
原来,昨天他就没上班,他一直就在屋里谁也不知道,有人见他昨天去过厕所,但他是昨晚死的是一定的了。
在邻居的唏嘘感叹声中,在骂奸夫淫妇的骂声里,大虾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毫无痛苦地走了。
两个月后,莹莹学校来电话了,说她在学校打同学,上课骂老师,又哭又笑,行为反常,让家里赶紧去人接。
家里哪有人啊!求邻居去把她接了回来。医院检查说莹莹得了精神分裂,开了一些药,先用药控制看看,但要专人看护,注意观察,不是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
她原本就白,现在白得没有血色,看人直勾勾的,说哭就泪流不止,说笑就前仰后合。邻居来看她,她说明白话,说要照顾姑姑。可夜里,就发疯差点掐死她。
小华愁得天天哭,还很害怕。
人们又想起奸夫淫妇了,只要看见这可怜的娘俩,就气愤填膺地骂一阵。也不知家里这么大的变故,奸夫淫妇能心安理得过着什么样的幸福日子?
一天,莹莹跑到外面,连砸了几十辆车,被110带了回来。小华一直哭着:“求求你们,想想办法,这孩子,我是真的经管不了了,我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求求警察帮帮我们吧!”哭得心酸绝望,围观的人都落泪了。
是啊,病人好管,疯子没法管呀。
警察联系了民政局,市妇联。大家最后商议决定,把莹莹送精神病院,把姑姑送民政福利院。费用民政解决,家里的房产归民政处理。
如今邻居们也就偶尔会问一嘴,莹莹怎么样了?小华怎么样了?那对奸夫淫妇怎么样了?
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像随风飘走的浮云,不留一丝痕迹地飘走了。因为,没有所以了……
才符合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