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早春,品悟清鲜( 散文)
( 一)茶镜人生
最早听到“常熟城”一词,是现代京剧《沙家浜》的一句台词。或许是剧情使然,每每忆起这片鱼米之乡,我便联想起春雨、深巷,还有那“春来茶馆”。
数十年采写生涯,让我多次春入江南,在朦胧诗般的雾雨中,我若有所思、穿行巷陌。任油布伞闪动点点泪光。在雨巷,我不愿触及戴望舒那份凄清,也不奢望邂逅那结着愁怨的姑娘。初春江南,清丽随处可见,又何必苦寻那份前世未了的怅惘?
于是,我如痴如醉地踏着春泥,迎风游走、泡在茶馆,听评弹悠扬的节拍,品新茶优雅的底蕴。
也记不清多少次,我挥洒半日闲,坐在常熟城一座茶楼,为赋新诗、浮想联翩,在吴侬软语、灯波桨影、柳丝茶幌、画梁烟雨中度晨昏……偶尔,恍然感到,前世在此赴约;在此鉴宝,在此与才女诗酒唱和,在此与侠士琴剑相对……
茶女端来新茶,让我重归现实。一款雨前新绿,在长形玻璃杯温水浸泡。不多时,外层略带白色茸毛、半曲半张的茶芽,如绿云升浮成片。继而,如玉屑纷纷沉落。茶女有言,这叫“江南绿云”。不难想象,当年,北宋诗文大家王安石,伫立京口、瓜州,解缆挥别之际,用心灵感受春风又绿江南岸,手中抚触之物,应是芙蓉楼下“天下第一泉”煮制的雨前新茶。
这是昨日乘一叶扁舟,从太湖远道而来的碧螺春。附着云雾间的山水清润、采摘女的缕缕体香。品茶,若急于畅饮,便失了儒风礼数。故此,我先用视感,洞悉新茶的神采与气韵。我见到,茶艺少女静美姿容、纤纤玉指,轻握红木木勺,把已被烘炒干枯、卷曲的芽叶,徐徐洒落玻璃杯中。继而,嫩芽在水中轻轻舒展,升浮起乳白色小气泡。与此同时,古琴奏响《春潮带雨》,让我眼前出现渐行渐近、泛着绿波的江潮……一曲未终,茶汤已上色,初绽的翠芽,开始随水波起舞弄清影,那半掩的娇羞、那纯真的青涩、那欲说还休的隐情,那无意显露的娇羞……随着古琴曲目的变化,清代名乐《深巷杏花》款款走来。我正在痴迷,新茶的绿叶素,已渐渐随汤色溶解,展现一怀春色。这叫“春风又绿”?还是叫“瑶草一何碧”?正思索间,古琴曲调早已转为深沉、厚重,意蕴十足的《禅茶一味》此情此景,我又何必推窗远眺?眼前一杯新茶,足可读懂人生由青涩到艰辛、由炙热到孤寂,继而沉静,直至涅槃重生、焕发青春活力的过程。
茶色早已清淡,而感悟却久久持续在心头……
(二 ) 春在溪头
上世纪60年代初,农副产品相对匮乏,众多家庭餐桌少见鱼肉,乡间野菜,便成为盘碗中的“靓丽辅料”。一些人去远郊乡村,采回一布包鲜嫩嫩的野菜,沐着晚霞走进厨房。端出来野韭菜糊饼,苋菜团子、马齿笕馅儿包子等。托在手里,绿茵茵、爽滑滑,想象中的油花浮在上面,倍感清香四溢,余味悠长。
而今,大都市人们,随时可享用猪羊禽蛋甚至海鲜,三餐不乏精米细面,曾喜获肥甘、一度抛闪的“翠绿色”,又受到关注。特别是血脂堆积成为隐患时,又想念起乡间野菜,追忆古人“采薇”之乐。于是,结伴成队、春到城郊,搜寻那一抹久违的新绿。
谁料,记忆中那“片片绿茵”早已难寻觅!站在村头环顾,“农家乐”招牌随处可见,铺设的柏油路,与村外旅游专线相连。当年几处野草坡,已成为商品氛围浓郁的采摘园、养鱼池,当年绿波翻涌的田野,变为温室大棚、商贸集市。“乡村游”接待户端上餐桌的凉拌野菜,尽管形状齐整、品类多多,但缺乏了野趣。庄户人家听说,有人想采野菜,笑声朗朗,动员去温室大棚摘取。
人们脸上的笑靥有些凝固。一切一切,来得太容易、太周到,反而生发失落感,由此失却收获感。
于是,人们面带怅惘、心怀憧憬,三三两两地走向原野,以求索的形态苦苦寻觅。终于眼前一亮,在难得一见的小溪旁蹲下身来,深嗅久违的泥香,轻拔稀落的荠菜,相互提示着,用一把荠菜、几个柴鸡蛋做馅儿,自己动手包一屉野菜水饺。
一阵春雨飘摇而来,人过中年的采摘者恍若返老还童,高举一蓬春色,蹦蹦跳跳跑回农家乐接待地。不久,厨房、餐厅便溅起一片欢声笑语。自此“农家乐”终于“乐在其中”。
丝雨迷蒙的原野,翠色萌发的溪畔,专程来此采摘“野味”的游人络绎不绝。不知哪位有心人带来一管竹笛悠扬吹响。人群中一位诗人便朗声吟诵起稼轩词:“……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