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锐力】越狱(小说)
十八
这一天下午收工,欧阳凤又在大门口等着章留影。她对姚队长说,要带章留影到办公室写点东西。姚队长同意后,章留影就跟在欧阳凤的后面来到中队办公室。
这一次,欧阳凤坚持让章留影到里间说话。里间是欧阳凤自己的办公室,因为她保管着中队犯人的现金。章留影一开始不想去,最后欧阳凤使用了命令的口气,他才走进来。
欧阳凤让章留影坐在自己的对面,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大号信封,说:“我以前的投稿,看来编辑是没有看的。因为所有的退稿都是铅印的,千篇一律。只有这一次是手写的退稿信,并且经过了二审。你看看吧!”
章留影抽出退稿和信笺,只见信笺上方印着《报晓》编辑部的字样。第一栏印有“初审意见”四个字。章留影一看就明白这是他的同学董雅的字迹。大致内容是:该小说缺乏现实生活依据,是理想中的人和事儿。叙事多,描写少,虽有情节,但少细节,本人意见不予采用。
二审的意见只有几个字:同意初审意见。
奇怪的是,在二审栏目的下方,写有两行极小的字:看了小说笔迹,使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本文绝非出自此人之手,请问作者认识章留影吗?本文若经过此人的修改,可再次寄来。
下面这句话,点燃了欧阳凤的希望。所以,她强烈要求章留影务必把《在这片土地上》修改一下,再次投递到《报晓》编辑部去。她说:“这个董编已经认出了你的笔迹,不如你直接给董编写一封信,就说我是你的朋友,请她务必把小说发表出来。你看怎么样?”
这是欧阳凤在与章留影的交谈中,第一次用商量的口气说话。
章留影说:“不可!我不希望我的同学知道我在这里,更不希望她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欧阳凤用近乎哀求的语调说:“帮帮我嘛!我都写了五年多了,一篇都没发,别人怎么看我呀?你可以说你调到我们劳改农场工作了,不要说犯罪坐牢的事儿嘛!”
章留影说:“这篇小说有一定的基础,我可以帮您修改,但我不会写这封信的。请您谅解!”
欧阳凤说:“这里不是小说的问题吧?什么是‘理想中的人和事’啊?任何小说都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理想中的人和事,为什么就不能发表呢?这不是明摆着等你出来说话吗?哎,你在上大学时,跟这个姓董的关系不错吧?”
章留影说:“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有共同爱好而已。虽然如此,我不能欺骗我的同学。这里离市区只有30公里,倘若她出于好奇,跑来看看我,我该怎么办啊?所以,这信是断不能写的。再说,依靠走后门发表文章,就是玷污文学的圣洁。多多磨炼自己,对您没有坏处!”
欧阳凤不语,一脸严肃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站在章留影的背后,把双手搭在章留影的肩膀上,小嘴儿递到章留影的耳边,小声说:“我已经被磨炼得灰头土脸了。求求你,只要发一篇,我就心满意足了!”
章留影已经嗅到了欧阳凤的发香,听到了她的娇喘。他突然很害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追杀的羔羊,随时都有被击毙的危险。
人常说,劳改犯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其意思是说犯人难得见到女性。欧阳凤不仅是个女性,而且是一位很不错的警花。可是,此时的章留影却没有被女性温柔得喜悦和幸福。有的只是除了害怕还是害怕。记得他在那个月夜拥抱陈文婕时,下部的器官就像要爆炸似的冲动,而现在的下部竟没有一点儿动静。
平息害怕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于是,章留影站起来,说:“这篇小说我给您修改,但您不要逼我写信了。”
欧阳凤在章留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你太固执了,这样会吃亏的。你要修就修吧,但我敢肯定,修改文章没有写一封信那么简单,那么轻松!”
章留影说:“也许吧。”说着,拿了小说稿和方格稿纸,自个儿回监狱大院里去了。
这天晚饭后,赵队长来到监狱大院,章留影看见了,把为赵队长儿子写的范文交给了他。然后说:“写得不好,让他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再修改。”
赵队长说:“你闭着一只眼写,也比我儿子强百倍。”
章留影说:“心情不好,写的可能不会好。”
赵队长问:“为啥心情不好?”
章留影说:“被李指导员点名批评了。钱真的不是我的!”
赵队长想了想说:“劳改队里就这样,有的犯人是指望打个小报告讨好干部减刑,有的是为了和你竞争,不要理他!至于指导员,是个直性子,说了就没事儿了,你不必往心里去。也不必去解释。其实,李指导员也很关心你,关心小报。你把小报办好了,那些小事就不在话下了。”
章留影很喜欢和赵队长交流。因为赵队长说的那些话,都是朋友之间的真话。没有高屋建瓴的大道理,没有管教干部的蛮横气势。但正因了赵队长的朴实真诚,章留影才不愿意为一件小事儿去打扰他。章留影每次受了委屈,见到赵队长就想流泪,就想痛哭。这也是他在被批评之后总是躲着赵队长的原因。
章留影心里又被烫了一下,又热又酸的。他低声说:“谢谢队长。”
赵队长说:“凡事不要往坏处想,开心起来,日子可能会过得快一些了。”
章留影点了点头。
赵队长走了两步,又回来叫住章留影,说:“奥,我忘记了,欧阳会计在大门口等你。”
章留影知道欧阳凤是来要小说稿的,就跑到棚屋里拿了稿子,又跑到大门口,把稿子交给欧阳凤。转身欲走,欧阳凤说:“你还是想清楚了,不给董编写信,修改了也没有意义。我不相信你比我的水平高出多少,小心你把我的小说弄坏了!”
章留影说:“你先寄去试试吧?走后门没有意思!”
欧阳凤说:“这样又得耽误一个多月!现在搞创作的非常多,各地的文学函授站都挤得满满的。而刊物的数量和容量就那么大。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是什么耻辱。我们用质量说话,这不是走后门,你懂不懂!”
章留影压根儿就不想给董雅写信,不管欧阳凤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不会回心转意。想了想,他施展了缓兵之计:“如果再退回来,就是我的责任了。那时我保证郑重地与董编交涉,你放心好了!”
欧阳凤说:“再退回来,我就拿你是问!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主!”
十九
终日忙碌的章留影,由于采取了工具承包制,腾出了不少的维修工具的时间。他把时间更加充分地利用起来,加快了《新岸》报的刻印工作,几乎每周出一期。他还把磨秃了的铁笔尖儿打磨成圆润光滑的形状,用以刻写标题字,使标题字由细笔划变成了粗笔划,不仅标题显得突出醒目,而且字体更加多样化。所以,《新岸》报的刻印质量远远超出了总场《新生报》。
冬季来临的时候,农场的活儿全部干完了。这时间正是农村老百姓晒太阳、打麻将、推牌九的“黄金期”,而劳改队虽然也属于农业系统,但“农闲”人不歇,“劳改、劳改”,只有劳动,才能改造。找不到农活儿了就挖塘。挖塘一是为了蓄水,二是用塘泥做肥料。李指导员说:“蓄水和取肥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通过挖塘泥加快犯人的改造步伐,早日成为新人。
这天收工的时候,姚队长让章留影拉来一辆架子车,把挖出来的莲藕装在架子车上,拉到食堂里,交给司务长。
章留影收拾完散落在塘埂上的一堆堆白色莲藕,这些莲藕就像儿童的胳膊一样可爱。食堂收购了这些莲藕,可以煮给犯人们吃。收拾完了,大部队已经回到监狱大院了。他一个人拉着装满莲藕的架子车走到食堂,找到司务长,把莲藕过了磅。司务长给他打了一个白条,作为收据。然后,章留影拉着空架子车,准备把车架子放到武警岗楼的下面,再把架子车下盘扛到监狱里。因为车架子很长,可以做梯子用,所以,中队严禁把车架子留在大院内。
章留影刚走到大院空场上,李春生副主任从一中队小院出来找他,一边跑一边说:“章老师,快过来,李指导员叫你!”
章留影站住了,说:“等我把架子车拉出去再过去。”
李春生说:“李指导员都等急了!你把架子车放下,我替你拉出去。你赶紧去吧!”说着,就来到了章留影的面前。
章留影说:“车架子弄出去了,还得把下盘扛回来。小心弄丢了!”
李春生说:“这个我知道。你赶紧去吧!”
章留影小跑着走进值班室。
李指导员找章留影是安排他准备一篇“元旦献词”,写好了交给李指导员审查,然后刊登在《新岸》报上。李指导员的性子急,想到一件事儿必须马上去办,所以,急三火四地寻找章留影。但这一次他“急”出了一个天大的乱子!
章留影领了“圣旨”,走出值班室,正好碰见李春生,问:“架子车弄好了吗李主任?”
李春生说:“弄好了。下盘在那儿!”他用手指了一下,“二分队门口。”
章留影走过去,将架子车下盘扛到棚屋后边,这才去食堂打饭。
一辆破架子车险些要了章留影的一条命!
十一点多钟,停电之后重新来电。站岗的武警发现了竖在墙头上的车架子,急忙打开监狱小铁门,走进监狱。武警先到二中队,找到了值班的干事,二人查看了车架子。然后清点二中队的人员,没有发现有人逃跑。武警又来到一中队,朝坐在值班室门口打瞌睡的李春生踢了一下,说:“快起来!哪个干部值班呀?”李春生打了一个哈欠,说:“李、李指导员。”
“叫醒他!”武警命令说。
“出什么事儿了?”
“清查人数!快!”
李春生敲响了值班室的门,李指导员打开门,问:“弄啥来?”
武警说:“墙头上有一只车架子,你们查查有人逃跑没有?”
李指导员、武警、李春生三人来到厕所后面,果然看见了一只车架子高高地立在砖墙根上。这堵墙原来是两个中队之间的院墙,并不很高,且上面没有架设电网。一只车架子足可爬过墙去。一中队小院里的一段院墙,由于马振日越狱脱逃,中队特意加高了一米,而二中队这边的墙头并没有加高。如果有人利用这个车架子越狱是非常方便的。
李指导员问:“这个东西是谁弄进来的?”
李春生迟疑了一下,回答:“我、我不太清楚。”
李指导员对李春生说:“赶快叫醒梁家易和章留影,检查人数!”
李春生和李指导员是同姓,又都是洛阳人,因而李指导员对李春生格外照顾,李春生刚入狱不久,就做了“积委会”副主任兼狱内值班员,基本上没有到地里干过农活。此刻,李春生一边清点人员,一边盘算着怎么样应对车架子的问题。他没有把架子车拉到外面去,而是放在厕所的后面。李春生判断,肯定有人以车架子作梯子,越墙而去了。尽管章留影会一口咬定架子车是交给他的,但他完全可以不承认。没有旁证,章留影拿他没有办法。李春生径直来到棚屋,拉亮棚内的电灯,挨个儿清点人数,发现方包银和蒋大勇不见了。这就使李春生坚信方、蒋已经越狱逃跑了。他在两个空被窝前站立了一会儿,坚定了“自保”的策略,这才把章留影叫了起来。
“章留影,快起来!李指导员叫你呢!”
章留影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儿啊?深更半夜的。”
李春生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章留影穿好衣服,跟李春生来到值班室门口。此时,梁家易已经查看了二分队和杂工分队的人员,正在向李指导员汇报。李春生接着说:“报告指导员,一分队的方包银和蒋大勇不见了。”
李指导员问:“你查清了吗?”
李春生说:“查清了,就少他们两个人!”
武警把车架子拖到一中队小院,对李指导员说:“这一次不是我们的责任吧指导员?你们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弄到狱内来,分明是故意放纵!”
李指导员说:“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
武警说:“这我就放心了!”说完,扬长而去。
章留影看到车架子,立即大惊失色,忙问李春生,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李春生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是咋回事儿啊?”
李指导员说:“你们几个赶紧查查是谁把架子车弄进来的!”
章留影说:“不用查了,是我昨天拉莲藕拉进来的。不过,我交给李主任弄出去了啊!”
李指导员和梁家易立即把目光投向李春生。李春生说:“这话从何说起啊?你啥时候交给我了你?”
“你说李指导员急着找我,叫我赶紧去,你把架子车拉出去,怎么不认账了?”
“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是空着手的呀!架子车是咋回事儿,我压根儿就不清楚啊!”
章留影说:“请你好好想想,你是亲自把架子车拉出去了,还是把它交给了别的人?”
李春生说:“昨天的事儿,我还用想吗?我喊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见架子车,怎么赖到我的头上来了呀?”
梁家易说:“你们两个各说各的话儿,永远扯不清了。还有谁看见没有?”
章留影说:“人是有,可当时没有注意啊!我原本是要自己拉出去的,可李主任说,李指导员立马要见我,他主动要替我把车架子弄出去!我从值班室出来,还问过李主任架子车的事儿呢!李主任说,他把架子车搬出去了,下盘就放在二分队门口,我就把下盘扛到棚屋后面去了。李主任请回忆一下,有没有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