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欲(小说)
一
“先生,都到这里来了,有什么难为情的?莫非……您是第一次来?”
女子俯身过来,整个人伏在梁广平身上,她浓密的香味,柔软的身体,如同世间最香软美味的糖果,诱惑着梁广平,让他禁不住想要品尝更多。但身为人夫人父的他,霎时间,脑海里却闪过家里那一张张脸。
不,我不能这样。我已身为人夫,为人父,我是一名读书人,我该有我的节气与风骨。她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不过是我面临的一个诱惑,我不能就这样放纵自己,让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一个下三滥的人。
梁广平心底涌起一股傲气。他的神色,一刹那变得清正起来,眼前的浮华在他眼中,霎时如浮云,他推开了女子,转身走到了沙发上。
马大炮等两个工友看见了,围着他来闲聊,碰杯,并有意无意地撺掇,将他的注意力一再引向闪烁的灯光下。
那里的几个工友和舞女们跳得正欢,他们的手极不安分,哪里是握铁锨、抱水泥带子之类干粗活的手呢?分明是把咸猪手,时不时地摸着舞女白若凝脂的细腰,或抚臀,恨不得要掀开舞女的迷你裙。
陪喝的人看得眼快眯成一条线了,而梁广平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斟自酌。
“广平,快看!二丫子约炮去了。”马大炮忙拍了拍梁广平的胳膊,指着包间的一道帘子,淫笑道。
梁广平看时,二丫子和他刚才跳舞的女子两人的多半个身子已撞进了帘子里。他正为自己的清醒和坚定而暗暗高兴,突然一只胳膊搭在了脖子上,一只纤纤酥手端着酒杯,叫着梁老板请喝酒。淡淡的体香沁人心脾,声音甜过了五月的槐花蜜。
他吃了一惊,忙甩了开来,见是一个清纯女子,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素静中又有几分勾魂,美得让人窒息。
“梁老板,这女子叫小雅,乖巧娴静,想必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话者外号“黑鸭子”,是他之前在河北打工时的工友。两人不算太熟,只是他承包了乌鲁木齐西域风情小区工地的水、暖、电项目,黑鸭子又从他手中承包了两栋楼的水、暖、电安装,如今一起打了三年的交道而已。
“黑鸭子,何必这样呢?你把我梁广平想歪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等工程上的钱付给我后,你的钱一毛都不会少的。”
“好,好!谢谢梁老板关照。我先跳舞去了,你们聊。”黑鸭子说着,起身向小雅传了个眼神,就闪进了热舞中。
“广平,盘子里的肉不吃,还等什么!”马大炮一边说,一边摇摇摆摆地去找等候的舞伴了。
梁广平瞅了瞅小雅,她羞涩地坐在一旁。
这女子如清水出芙蓉,可惜落入红尘中。红尘又何妨,譬如杜十娘,一样是个好女子。她起码比刚才那个潘金莲高雅多了,着实对人胃口。梁广平心里开始有些骚动不安,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小雅。
小雅佯装羞涩地抬起头,惊鸿一瞥,微微一笑,两个小酒窝如花儿般灿烂。
梁广平看得正呆,她又低下了头,左手贴在醉人的丰乳,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白莲花瓣似的下巴,那里有颗美人痣,竟和老婆李香梅的无异。
不觉间,一股莫名的热流涌上他心头。
此刻,老婆李香梅似乎又在他眼前闪过。
梁广平啊,梁广平,你能对得起香梅吗?有什么对不起的!结婚十七年来,我爱她、疼她,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可她呢?这三年根本没法交流,通个电话,就被她骂个狗血喷头,什么书呆子、没用的窝囊废,口口声声她跟了我,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哎,夫妻两的好是生活中修下的缘,她对我不好,我就对她不忠。生活不只风骨,还有现实,所以放纵一下又有什么!梁广平心里嘀咕着,一把将小雅抱在怀里。此刻,他就像新婚夜抱李香梅一样激动。
小雅觉得身上猛一沉,梁广平已经把她死死地压在沙发上了,一张大口如饿狼一般直吞着她的小口,舌头也伸了进来,满是酒的臭味。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并且清楚记得那个黑鸭子的嘴更脏、更臭。
工友们跳得更带劲了,闪光灯下,舞女们软绵绵地缠在男人们怀里。而梁广平沉浸在如胶似漆的热吻里,心像拍起的皮球,猛跳。他再也忍不住了,像解李香梅的衣扣一样轻车熟路,直到一个赤裸裸的雪白身子躺在面前,然后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一把将它扔到一旁,松了裤带。
就在这时,沙发那里的灯被黑鸭子悄悄关了,梁广平眼前突然一黑,像刹车似地停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以松竹自诩吗?而今还不是败倒在石榴裙下!你哪怕腰缠万贯,别人也会照样说你是个下三滥。不,不!奋斗了这么多年,图的就是出人头地,岂能忘了?他想着,然后穿上上衣,紧了裤带,推开门,飞奔而出。
二
他看看手机,晚十点。天气发冷,街上却一片喧闹,寒风里飘着烤羊肉串的香味。
梁广平踱到卡厅对面的绿化带,那里有一长排松树,静默在寒风里。在一棵松树旁的小风景石上,他坐了下来,傻傻地发呆。
“广平,你——你跑到这里干啥呀?人家黑鸭子一片好心,你却当狼心狗肺。走,走!我们回去,再,再喝几杯走!”
梁广平一看,是马大炮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死醉样恶心得要命。
“去!看你的怂样!”他原本一肚子闷气,又见马大炮嗜酒如命,色迷心窍,越加生气,“哼,你这完货,咱一个村的,我竟没看出你的德性!”
“广平啊,你这个人老——老实,够哥们,我马大炮从——从骨子里服你。但在社会上混,千万——千万不要那么一根筋。你——不耍人家的女人,人家就会耍——耍你的女人,知——知道吗?”
“放你娘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梁广平说着,就狠狠地给马大炮一个胖肥耳光。
马大炮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起身又不停地唠叨。
他紧接着又是一个“热饼子”,马大炮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拂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泥巴,一看嘴唇都流血了,又欠起身来,一点儿都没有反抗,还手指着梁广平发笑,说胡话:“打——打得好!打得好!女人,她——她妈的烂货!谁给钱就上——就上谁的床!真她妈的烂货!”
梁广平正愁气没处消,便紧握着拳头又要上前打,忽地被人拦腰抱住,大呼:“你们发什么神经呀,疯了吗?”
他转头一瞧,竟是二丫子!
换作别人,这一阻拦也许就凑效了。看是二丫子,他愈加怒气,火冒三丈,想着给这个同村刚结婚半年的败类一个耳刮子。
二丫子灵巧得很,见他停下不打马大炮了,浑身却迸发出一股不可压制的牛劲,感觉不对劲,急忙躲开,笑道:“广平,论辈份,你是我叔,我不该丢丑,干见不得人的事,可远水解——解啥了呢?反正你是文化人,比我懂。说实在的话,这日子一长,工地上的人难免有些非分之想,白天老老实实地干活,晚上偶尔出去溜达溜达,偷偷去玩玩,这早已是常事,不见得有啥丢人现眼的。再说了,工友们见你发迹了,手里还攥着他们的几个子儿,便有意跟你套近乎,请吃请喝,进进卡厅,唱个歌儿,叫个妞儿跳跳舞,更甚者掏钱请你尝个鲜,也在情理之中啊!你却偏不给人家面子,何况还打了大炮老哥呢!”
说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扶着马大炮跌跌撞撞地走了。
梁广平呆若木鸡,好久。回到出租屋,耳边回荡着老婆一向来的恶言泼语,像刀子扎心窝似的,一句比一句深,一句比一句疼。
他打开木桌上的一瓶二锅头,一口下去了半瓶,斜躺在简易床上,不多时就迷糊了。
“啪”!
他转了个身,搭在床边的一条腿踢倒了一个空酒瓶,碎了。他醒过神,忽地起了身,脸横出肥肉来,脚猛地一踢,破了的半个酒瓶砰地一下飞到墙根,又是“啪”的一声碎了个干净。然后,恶狠狠地瞅了瞅满地板的碎玻璃渣,前摇后拽地跌在床上,直出长气。
桌角的小闹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使夜显得岑寂,也显得更加漫长。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硬是睡不着,翻开一个袖珍日记本,死死盯着一篇日记。
一行行伤感的文字,一行行壮志凌云的誓言,使他再也忍不住,流下了心酸、失望的眼泪。淌进嘴里,他尝到一股苦涩,脑子里往事连篇……
三
二十二年前八月二十六日早,鸡才叫过三声,他娘就忙着烙油饼子了;他爹从裂缝的衣柜里取出一个漆脱得不像样的小木匣,开了锁,掏出白洋布手巾包了包的一把零钱,手指头蘸上唾沫数了又数,递给他。
“这些钱是我挖半夏卖攒的,一共是400元,除过县一中的学费,够你吃饭。娃儿,不要忘了咱是农村人啊!你到县城里去可不能学坏,一定要好好学。爹这把年纪,一字不识,受够了罪,你千万别和爹一样当个‘打牛后半截子’呀!”
说完就蹲在炕头,撕了一张纸条,卷了根旱烟,带劲地抽了几口,咕噜一声咽在肚子里,嗤地一下又从鼻眼里冲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抽得只剩下嘴里的一点疤了。噗地一响将疤儿唾在地上,又卷起来,连着抽。
梁广平接过钱,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点头:“嗯!”
吃过早饭,他背上行李,坐村里马五十六的三轮车去了县一中。报名、交费、分班、住宿,一个上午完毕。
中午,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去食堂吃饭,他坐在床上掏出背包里的油饼子,撕了一块,大口吃起来。
“广平,广平!你二叔给马五十六打电话说你家出事了,叫你快点回来!”
他猛地一愣,见是同村一起考入县一中的黄继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真的?!出啥事了?”他一脸疑惑,口半张着,舌根处还堵着一小块没下咽的馍。
“真的!我刚才在校门口碰见马五十六,正要来寻你哩,说你爹晕倒了……”
黄继云一向是个爱搞恶作剧的人,只要有他在,准让人哭笑不得,为此同学们都叫他“催化剂”。而此刻,他眼里全是焦急。
他看了看黄继云额角的汗珠子,想起他爹最近泛红的脸,心里如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下来。
坏了,爹是不是得了脑溢血呢?他寻思着,一脸愁云,顾不得再跟黄继云说话,向车站一溜烟儿奔去。
回到家,只见屋子和院里有好多人忙这忙那。他走进上房,掀开紫红色丧幛,只见他爹静静地平躺在草铺里,脸上盖着一只白手帕。他娘正跪着痛哭:“你走了,叫我和娃儿怎么活呢?”
他泪如雨下,不停地用袖子擦,急忙扶起他娘,说宽心话。
日头快要落山了,八九个亲戚叔叔们都可怜他年仅十五就没了爹,就陪他在大门口烧了包头天纸。
末了,大伙儿们忙的忙,回的回,他却不肯进门,独自一人呆在那里西望。
晚上,他跪在草铺里,写下那篇日记,然后将日记本随身携带在兜里,顿觉轻松了许多。
复三第二天,他瞒着娘来到学校退了学。他娘见状既生气又伤心,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过了几天,他听得村里的马大炮要去河北打工,就兴冲冲地给他娘说:“娘,我要跟马大炮去河北。他在那里几年了,熟!您放心。我走了,给咱挣钱去。您在家少种点儿地,别累着!”
他娘犹豫了几天,终于开口了,“娃儿,你还小,干苦活,娘真舍不得。但又想了想,不打工,今后哪有钱给你娶媳妇呢?哎,去吧,我苦命的娃儿,在外照顾好自己。娘是大人,不用操心的。”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哭了起来。
他心灵手巧,文化底子厚,在河北建筑队当了电焊工,算大工。一年下来,除过花销也能落两万多元哩。
弹指一挥,不觉五年时间晃过去了。那年正月,梁广平和邻村的李香梅经人介绍结婚了。
又是一个五年。
这五年,他一直呆在家里,两口感情甚好,先后有了一双儿女。他把一院土房全拆了,盖成新房。上房是宽敞大气的锁子厅,厨房是瓷砖贴面的平房,还有太阳能洗澡间,连院子都是水泥硬化的,在方圆几十里当数第一家。
而李香梅娴静文雅,更有一手绝活儿,织的毛衣毛裤,做的布鞋、麻鞋和十字绣,分外引人,在当地都是出了名的。有一年,还参加了县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联展,得到了人们的一致好评。
村民们眼中,他们俩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再说黄继云,当初擦线考进县一中,补习了三年,正碰上高考扩招,被一所政法大学法学系擦线录取。毕业之际,不仅取得了双学位,还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获得A级证书。同年八月底,分配到县法院工作。不久,和在县一中任教的高中同班同学结婚。
一天,梁广平听得黄继云参加工作了,还带着时髦的城里老婆回村探家,心里酸溜溜的,说不上的难受,便躲在被窝里一边偷看着那篇日记,一边暗自伤心。
当初那么差劲,可十年后的今天,他竟是国家干部了,我心里真有点儿不平。哎,干部又怎样呢?还不是给国家、给政府打工,为自己挣一口饭吃嘛,何况我挣得钱比他还多!打工有什么不好,都是正正派派做人,一样出人头地。听村子里人说他老婆一头披肩发,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修长的腿儿,高跟鞋,把村里的‘骚驴’黄继新的眼睛都差点儿给看歪了。哼!那骚驴真骚过头了,还打起了弟媳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哎,漂亮能顶饭吃不?香梅不是也有几分姿色嘛……
小薛老师的这篇小说,很真实很形象的反映了社会底层,哦,不,不能说是底层,是不为我们所了解的一个社会群体的生活状态。
人物描写很有特点,人物性格刻画得也比较传神,在情节安排和一些细节处理上,也比较合理,非常贴近生活。
万余字的一篇小说,一口气读下来不但不使人觉得累,反而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恐怕,这就是一篇作品的成功之处吧。
当然,有些细微之处还可以再斟酌和推敲一下,个见哈,仅供参考。
问候小薛,写字愉快。
来时光城,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你们这些真诚的文友。少了浮夸,少了吹捧,相反留给每一个人的是宁静与思考,这正是我所追求和梦想的"城"。
我好好琢磨琢磨。
生命的征途变幻不定,有起有落,有升有降。欲望是内心中某一瞬间的念头,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正念与邪念,冲动与冷静之间,把控内心,守住本心,不忘初心。
薛老师洞悉人性之优劣,人物语言与身份毫不脱节,乡土气息与欲望的热气混杂在一起,勾画出鲜活的人物形象,生动的故事情节!
祝贺薛老师!
故事立足底层,压力、诱惑、内心深处的欲望,各种喷薄、各种斗争,体现的是生活现实与内心幻想之间的矛盾,抵住了是升华,抵不住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