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欲(小说)
他的心颇不平静,思前想后,似乎打了个结永远解不开。
窝在家里干什么呢?难道忘了初心?儿女们是我生命的延续,也一定要出人头地!眼下的目标——挣钱,钱是后盾。梁广平蹙着眉头想。
过了不多天,就一个人出外打工了。
后来,他还动员马大炮跟上他,教会了手艺,一起干电焊工。
一晃又是五年,他们先后辗转河北、山西、内蒙,新疆。正逢那几年国家大搞建设,像他们这样的电焊工很吃香,有一年日工资都上200元了。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梁广平躺在床上,总要看一看那篇日记,想想他爹那年辛辛苦苦挖了半个月半夏攒下的400元钱;想想黄继云,一个月也就一千刚过,两口子三个月的收入才与他相当,不觉幸福满满的,信心倍增。
村里人更加羡慕他了,尤其是房债累累的黄继云,被生活所困时常常抱怨工资太低,抱怨自己曾经将大好年华投入到几麻袋书本中去,才换了今天的铁饭碗。可碗实在太小,小得养不了家、糊不了口。
次年春,他娘得了肺癌去世。办完丧事,烧了百日纸,他又去了乌鲁木齐建筑队,两年里除春节外都没有回过家。
隔年后的一个夏天,他十分想家,特意给老婆买了一条牛仔裤,坐上归家的列车,一路上尽猜着老婆高兴的样子,时呆时笑。
回到家,屁股还没有挨到沙发上,就拿出牛仔裤,在妻子眼前晃来晃去,嬉笑着说:“香梅,你瞧我给你买啥东西了?”
李香梅冷若霜冰,摸都没摸,反而眦了一个白眼:“哎吆吆,看把你高兴成啥样了!我以为是啥宝贝呢,原来是一条破牛仔裤嘛,有啥稀罕的!”
“香梅,不爱就送人行了呗。”梁广平赔笑着说道,随即从钱包里掏出一塌钱,塞到老婆手里。
“这是1000元,你拿着!去城里喜欢啥就买啥,别亏了自己哦!”
李香梅攥着钱,心里偷着笑,拉开衣柜,连忙将钱放进LV包包里,转过头来对梁广平说:“瞧你的眼光,那款型,那老土的样,送人都没人要呢!以后别瞎买了,我的衣服我自己买,你把自己穿体面就行了。”
他瓷立着,仔细一瞧,哇!衣柜里短裙、连衣裙、吊带、文胸等挂的挂,叠的叠,颜色纷杂,看得眼花缭乱。
“香梅,你真行啊!啥时候这么会打扮呀?”
“木头人,都啥年代了,还不赶时髦呢!你这呆头脑,只知挣钱,不会享受。出去瞧瞧庄里的男人吧,哪个不西装革履的?哪个不大手大脚的?哎,就你土里土气的,和你走在一起,光让人笑话我。”
“咱都是农村人,得有个农村人的样儿,入乡随俗嘛!再说孩子们今后还要上大学啊、买房子啊、结婚啊等等好多好多的事儿都要花钱哩。咱一定要让孩子们走出这大山,总不能让他们和咱一样窝囊,一辈子就知道和这黄土打交道嘛!”梁广平苦口婆心地说。
李香梅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骂道:“梁广平,你听着!别再给我念你的老经了。娃娃念书买房与我何干!你有本事念去啊,到如今还不是打牛后半截子一个么!”
一听“打牛后半截子”这词,他骨子里都忌惮,却忍着,佯装没听见:“我就这样说嘛,何必生这么大气,说风就是雨的,再说……”
未等他说完,李香梅的一双丹凤眼早已瞪得跟公牛斗角似的,一根染红甲的食指凶狠狠地指着他的脸,吼道:“狗日的,再说你娘的狗屁哩!不要以娃娃上学为理由,给我上你的那紧箍咒。我呆在这个家里也够受罪的了。”说着便拿起皮包走娘家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满肚子闷气:“真他妈的王八蛋!好长时间没回家,盼着和她亲热亲热哩,却……”
过了三两天,李香梅回家了,两人你瞅我,我瞅你,又好了。
秋凉,梁广平回了工地。不多时日,他在工地承包了水、暖、电项目,人们开始戏谑地叫他梁老板了。他心里暗暗高兴:总算活得有颜面了。
四
梁广平想到这里,天已麻麻亮。
昨晚马大炮身影又在他脑海里摇晃,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转念一想,觉得一个醉人胡说而已,自己怎么就较真了呢?他可是自己的恩人啊!
吃了早饭,一到工地,他就去找马大炮道歉。马大炮却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笑道:“啊,你打我了?我咋不晓得?我喝醉了,啥都不知道。哎,算了算了,甭说昨晚的事了。说说黄继新吧,知道呗?”
“怎不晓得呢?他那人……”
“还能算得上人?骚驴一个!前些年,他在庄里养猪挣了些钱,胸膛就开始挺得像大公鸡样。这几年他呆在家里,游手好闲。其实,这些都是小毛病而已,而大毛病你或许还不清楚。”
“啥?”
“在庄里乱搞人家的女人,在外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气得老婆带着娃到无锡打工去了,常年不回家。没有老婆的束管,光杆司令的他更加猖狂,专偷留守女人的腥。”
“哎!黄继云,强人;黄继新,人渣。一个爷的孙子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这人啊,真没法说。”梁广平叹了口气。
“广平,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知道不?其实跟骚驴混的女人啊,倒是打心底里爱疯了的。想来,偷个情又算什么,反正坑里埋萝卜,萝卜拔了坑还在,两厢情愿的事,互相解馋,何乐而不为呢?”马大炮嬉皮笑脸地说道。
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晚上,梁广平细细揣摩着马大炮的话,心里掂量着这三年夫妻俩关系的变化,又难以入眠,翻了一下手机,凌晨一点半。
他试着拨了马大炮的电话,通了!
“喂,大炮,兄弟有话问你。如果你把我真当兄弟,就给我说实话哦。”
“广平啊,瞧你说的!这么晚了,啥话呀?你说!我马大炮何时骗过你呢?”
“就是香梅,也沾上你说的那事了吗?”
“这——这——这咋说呢?广平,还是算了吧,啥也没有,别乱想了!”
梁广平听见马大炮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就生气地厉声指责道:“我把你马大炮当哥,你这个怂锤子却把我不当回事儿。好了,你马大炮没有我这个兄弟,我梁广平也就没有你这个哥,从今晚起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挂了!”
“唉,唉!别,别挂!是——是有那么回事。不过——”
“不过啥?快说,那人是谁?”
“啧,啧!咋说呢,其实我听到的也是点风声,不知是真还是假。本想不告诉你,但鉴于你对我的恩惠,就给你提个醒儿罢了。”
“少来这一套!快说,那人到底是谁?”
“听说就是黄继新吧!”
“知道了。”梁广平的心好比一瓶冰饮猛灌了下来,凉了个透,再二话没说就挂了电话。
香梅,你在我的心里,曾是个冰清玉洁的圣女,和日记本一样重要。爱你,爱它,都爱得神圣,纯洁,无私。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个下三滥,与卡厅的三陪有何区别呢?不,不!或许是骚驴那个脏货纠缠香梅,才引得的风声吧!村里人一定是冤枉她了!骚驴,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梁广平自言自语,霎时满脑子里的骚驴样:肥头大耳,色眼啤酒肚,这哪是骚驴呢?简直是骚猪一个!
次日,梁广平安排好工地上的事,偷偷坐火车回家了。
下了火车,中转到县城,天已黄昏,回家的汽车早没了。他去县一中看了回女儿,两人吃了顿大餐。
末了,女儿回校,他登记了一间宾馆,烈酒满饮,消除心中的苦闷。
不一会儿,一瓶光了,他的眼有些花,成绩优异的女儿一脸阳光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一切得往娃脸上看,婚姻凑活着过!对!娃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此生实现不了的愿望,娃一定要实现,一定!他又打消了责怪妻子的念头,就给李香梅拔了电话,准备说自己回来了。
一连拨了好几遍电话,都在通话中。
“怪了,和谁通话呢?”他嘴里嘀咕着,又拨了过去。
李香梅的手机竟已关机。
“奇怪了,这臭婊子!”
看时间,十点刚过。他出了宾馆门口,挡了出租车,刚拉开车门,却迟疑了一下。
“噢,不好意思,烦师傅稍等,我回宾馆放个东西,去去就来!”
片刻后,他匆匆回到车上。司机一瞧,原来是换了件衣服。
约莫十一时许,他到了村头。
这天农历十九,月亮八分圆,吞噬了村子,大地也披着刺骨的银光。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十七年了!香梅为我生儿育女,把持这个家,也挺不容易的,可能冤枉了她吧。他惦念着,蹲在地上,抽了好几根烟,起身悄声来到黄继新家门口。只见大门半张,便小心地侧身蹭进去。院里鸦雀无声。黄继新睡的屋子房门也半掩。他将头慢慢探进去,借着月光一觑,被窝里竟空洞洞的。
“狗娘养的一对嫖客婊子!”梁广平满鼻子的火气,转身向院外走去,忽地一道刺眼的寒光跃入眼睛,惊得心怦怦直跳。
走近一瞧,原来是一把杀猪刀挂在墙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太好了,我非得要在那骚驴的大腿膘肉上猛戳几下不可!”
他心里筹划着,握起刀,大步流星地向自家门口走去。
大门紧闭,试推,反锁。急忙敲门,大声喝道:“香梅,开开门,我回来啦!”
说也巧,李香梅和黄继新此时正乐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梁广平砰砰的敲门声和吆喝,顿时两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猛地蔫了下来。黄继新光溜溜地爬在热炕上像一滩泥,心跳个不停。李香梅眦着白眼,用脚使劲一蹬:“瞧你的怂样,还愣着干啥?快穿上,跑呀!”
她一边给梁广平大声应喝,一边慌慌张张地收拾自己和被褥。
稍许,黄继新穿好了衣服,李香梅轻轻地拉开房门,两人一同走出来。然后她牵着黄继新的手跑到厕所那儿的墙跟前,轻声细语道:“这儿低,快!快翻出去!我去开大门了。”
说完,边向大门胆怯怯地缓步走去,边向门外的梁广平亲热地问道:“广平,这么晚你咋回来了?又不告诉我一声,好歹给你备些吃的!”
贼婊子,慢腾腾地,在搞什么鬼呢?梁广平越想越不对劲。
哼!还给我使你的调虎离山计哩!他眉头一皱,直向厕所那儿轻声跑去。
刚到,忽地一声,一个胖大的身影跳了下来。梁广平眼睛睁得像马卵泡似的,一看,正是骚驴。连忙上前,左手抓住黄继新的上衣领,右手握刀往前猛地一捅,刀尖直从后背里穿出来。黄继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像个过年猪一样,腿儿弹了不多几下就没气了。
李香梅听见黄继新的惨叫声,只觉自己也将大命不保,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顿时,梁广平的屁股上似乎有千钧重量,一沉,蹲了下来。良久,才缓过神来,连抽了几支烟,消失在月夜里。
五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束阳光照进他的家,李香梅则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傻傻地坐在炕头,一言不语。
出门挑水的邻居发现黄继新躬着腰,睡在梁广平家厕所墙根的血泊中。走近一看,不得了啦,心口还扎着一把杀猪刀。
这不是骚驴自己的杀猪刀吗?咋回事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一会儿,四邻五舍都涌来了,大伙看了看,心中已有七八分知晓——除了梁广平,还能有谁呢?
“继云,昨晚继新被人杀了,凶手逃了。人都嫌弃继新不是个好娃子,可他是我的亲骨肉啊……”
“啊?!咋这样呢?是谁干的,知道吗?”黄继云既伤心又生气地说。
“还有谁呢?这几年继新和李香梅……”
听到伯父电话中伤心的诉苦和哀求,黄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10接到村里的报警后,公安局立即行动,成立“1019杀人案”专案组。一队人马向命案现场赶来,一队人马分析凶手逃跑的路线,锁定所有可能的范围,准备分路出击。
就在这时,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酒气冲天,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声称自己杀了人。
专案组松了一口气,又惊又喜……
六
一个月后,公安局将该刑事案件移送县检察院审查起诉。
黄继新的父亲听得消息后,拿着一大袋农特产特地里来找侄儿,原来黄继云于年初已升任县法院副院长了。
黄继云一边安慰着伯父在家小住几天,一边说过段时间检察院会向法院提起公诉,最后法院才审判,到时候他再想办法。
话虽这么说,但黄继云却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家里坐的是自己的伯父,看守所里关的是自己的同窗,自己身上穿的是公检法的制服,该怎么办呢?
几天后,黄继云给他伯父买了些烟酒茶,将其送到去老家的大巴车上,然后转身来到看守所,见到了梁广平。
“广平,多年不见,听说你儿女双全,孩子书念得也很好,日子过得挺不错,我真为你高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外打拼,确实不容易啊!一直想着来看看你,不是单位上的事儿忙抽不出身,就是来咱村里,你却不在。”
“哎,继云,有话直话,不要拐弯抹角的!是我杀了你堂哥,你到底还要我再交待啥呢?听村里人说你当官了,我啥时候吃枪子儿,还不是你一句话么?”梁广平低着头,一脸羞愧。
“广平,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念及咱同学一场,亲如兄弟,才来看看你。至于最后的结果不是一两天就能定下来的,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先要检察院公诉,然后法院才审判,并且是公开审判。哎,广平啊,我算个什么官呢!就算是个官,不也是人民的公仆吗?说心里话,自我穿上制服的那天起,头上就已悬了一把利剑,那是公平正义的尚方宝剑!呵呵,话扯得太远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只是以个人名义来看看你,别无他意。”
小薛老师的这篇小说,很真实很形象的反映了社会底层,哦,不,不能说是底层,是不为我们所了解的一个社会群体的生活状态。
人物描写很有特点,人物性格刻画得也比较传神,在情节安排和一些细节处理上,也比较合理,非常贴近生活。
万余字的一篇小说,一口气读下来不但不使人觉得累,反而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恐怕,这就是一篇作品的成功之处吧。
当然,有些细微之处还可以再斟酌和推敲一下,个见哈,仅供参考。
问候小薛,写字愉快。
来时光城,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你们这些真诚的文友。少了浮夸,少了吹捧,相反留给每一个人的是宁静与思考,这正是我所追求和梦想的"城"。
我好好琢磨琢磨。
生命的征途变幻不定,有起有落,有升有降。欲望是内心中某一瞬间的念头,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正念与邪念,冲动与冷静之间,把控内心,守住本心,不忘初心。
薛老师洞悉人性之优劣,人物语言与身份毫不脱节,乡土气息与欲望的热气混杂在一起,勾画出鲜活的人物形象,生动的故事情节!
祝贺薛老师!
故事立足底层,压力、诱惑、内心深处的欲望,各种喷薄、各种斗争,体现的是生活现实与内心幻想之间的矛盾,抵住了是升华,抵不住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