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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柳岸】故乡的山(散文)


作者:浩渺若尘 探花,13354.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448发表时间:2018-03-02 06:18:35
摘要:我感觉自己就是风筝,是那只从山里飞出去的、像鹰一样的风筝,无论飞多高、飞多远,永远有一根线,与故乡相连。

【柳岸】故乡的山(散文)
   落日下,余晖映在眼眸,放眼望向故乡,远方的天际,似延绵的山脉,在暮色的薄烟中朦胧。梦境里,古樟树下,青砖红瓦的学校,教室书声朗朗;操场上,孩子们尽情地嬉戏;田埂上的牧童、小溪中放养的鸭子、还有攀越过无数次的山峦,在脚下、在心里。
   家乡铁岗村,四面环山,一条小溪绕村而过。村庄的景色,像画家调浓的颜料,随意涂抹,每个季节变换着并不相同的色彩。相同的是,不管是浓淡的、夸张的、还是抽象的,都比家乡米酒更香甜,美丽而且醉人。
   进村唯一的山路,蜿蜒曲折,沿着百兜塘的山势渐进。百兜塘并非是水塘,而是在马鞍山脉的西面,属于队里领域的几个山头。开垦成层层梯形的土地,有的种上小指粗的杉树苗,有的栽上低矮的油茶树,有的干脆没栽树,直接种上红薯或者花生。
   土地是人们播种希望的地方,在那物资贫乏的时代,更是惜地如金。“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家里分得五块地,每一层都与杉树苗相连。母亲栽下花生,连杉树脚下的寸土也不会放过,只感到我家的地,比别人家的更长。土地上葳蕤成片的花生,更衬托出小杉树格外的青翠。一阵风吹来,杉树像一位音乐指挥家,手执长长的指挥棒,与花生藤合唱团,在大自然的音乐厅,唱响天籁之音。杉树又像一位领舞者,婷婷玉立、衣袂飘飘,带领花生舞蹈队,或者向东摆摆手,又或向西点点头,在天地间的舞台上,倾情演绎。
   暑假的清晨,天刚现鱼肚白,母亲就催促着我赶紧起来,跟她去花生土边捡豆。母亲说趁天气凉快摘豆最好,一会儿太阳出来,碰一下豆荚就炸开,豆宝宝就会蹦走。我揉揉没睡醒的眼睛,嘟嘟囔囔还像是在梦中。我想起漫山遍野的,都栽花生,怎么分得清哪是我们家的地?又一头倒到床上。母亲一边继续叫醒我,一边把红薯蒸在锅里,等干完活回来吃。她见我还没醒来,就拉着睡意正酣的我,走上几步,确定稍稍清醒才放手。我睁开眼睛揉了揉,母亲鬓角的银丝,清晰地映在眼里,此时全清醒,一路小跑跟着母亲。晨露,冰凉滋润,沾湿了母亲卷起的裤腿;晨风,清爽温柔,把我蓬乱的头发吹向脑后。我撩起飘散的头发,夹到耳朵两边,看朝霞中的母亲向着晨光奔跑,于是紧紧跟随。
   母亲站在最下面的一块地,用脚尖指点告诉我,从山顶上面往下数,到这块为止,包括延伸到这树苗之间,这五块地都是我们家的。一层层青翠的土地,一条条向两头延伸,仿佛心中的希望,像这一级级向上的土地,越来越高、越来越好。母亲说,再过二十天,花生熟了,再来这里扯花生。我伸手摘下老豆,放到提箩兜里,豆荚裂开,蹦地跳起几颗红豆。想象中的绿豆变了颜色,那明亮的红艳,给我带来一阵惊喜。母亲一边拔除杂草、一边对我解释,红色的叫山豆,耐干旱、抗高温、收成高、极易栽种,又叫“懒人豆”。白色的叫饭豆,绿色的叫绿豆,高山岭上,只能栽种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山豆。地里的花生,有边上葱茏的山豆陪伴着,该是不寂寞。花生温婉、谦逊,就连金黄色的花,也不会爬上枝头炫耀,它们微笑着,给阳光一个见面礼之后,就藏到泥土之中。山豆是护花使者,像栅栏一样,围在花生周围呵护着。隔几天捡一次豆,经历几次之后,花生就熟了。
   故乡的沙土,土质疏松,收花生时,不用锄头挖。母亲安排第二天扯花生,晚上准备工具:两副箩索、两根禾枪(两头削尖的、两米长的小竹杆,用来挑稻草捆或花生藤,又叫丈肩),干薯仔和水。第二天清晨,我和母亲就出发去扯花生。花生藤,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显得愈发青翠;叶子上的甘露,是大地母亲的乳汁,滋养着她的孩子。我弯腰,双手握着花生藤,往后用力,扯出它埋藏着的、希望的硕果。抖落泥沙,金灿灿的花生,像一串串小铃铛,摇头晃脑地相互击掌致谢。母亲又在修整她的土地,除草、垦地、整平、刨坎,重复着新一轮播种希望。看到我扯得差不多时,就放下锄头,替我捆花生藤。
   母亲捆紧那沉沉的花生藤,我担心挑不动,不解地问,我们要的是花生,为什么把藤挑回家?母亲心思想着的是全部利用,对我解释,花生是吃的,花生藤晒干,可以当柴禾烧火,用来煮饭菜。再说,堆放着影响下一季栽种。母亲把禾枪戳进一捆花生藤,蹲下用背弓起,又把禾枪尖尖戳进另一捆花生藤,再放到地边上,让我站到下一层花生地,侧身靠近,母亲蹲着,把那担花生藤,挪到我肩上。
   我顿时感觉自己如墙头的小草,头重脚轻,难以平衡身姿,立刻换过方向挑双肩(用颈背弓着)。眼里好似闪着金光,像有浮汤油飘在眼里,又似千万只小蝌蚪在满眼游动。我双手抚禾枪,学着螃蟹横着走。小杉树也挤到路边看热闹,左边挤我一下后,我撞向右边,右边的小杉树也撑出胳膊碰我一下,我倒向左边。管不了那么多,走过土坡、越过山梁,我一路跌跌撞撞,冲向山下,在山坳里村口的路旁,和着花生藤一头栽倒在地上。我再也不想起来,只顾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听心脏狂奔到喉咙、听山风沙沙的笑话。我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抬起头、站起身、微笑着请路过的伯伯帮我送到家。再带着禾枪和箩索上去时,母亲也捆成小捆,让我多挑几次,喝点水、吃几个小薯仔,又出发。
   往返几次后,太阳已露出灿灿的笑脸,母亲已经整理好她所有的土地,准备返回。母亲和我一起,一个挑着大的、一个担着小的花生藤,执着地走在山路上,慢慢地向家靠近……
  
   二
   我家开门见山,门口的山叫圆山,形似窝窝头,是罗氏祖山。圆山有三分之一是杉树,有三分之一是油茶树,还有三分之一长着蕨类植物,叫它“鲁岚”。鲁岚,长着古铜色的独杆,只有细的签字笔芯那么粗。它头顶着对称分布的叶片,均匀得像梳子,又有点像绿色的流苏。最深不过一米,浅的刚好手能抓到,割下就可以用竹篮子装回家。鲁岚,可能是鲁班遗落的木屑,在泥土中生长出绿色的雾岚。它成片生长,生命力强,长势迅速,拥簇碧绿。
   圆山的杉树,像阅兵的仪仗队,挺拔的身躯、英俊的仪表、整齐的队伍,无不显示出庄严。杉树枝条的针棘,是拦菜园的好材料。砍一些杉树枝条,反向铺在通往菜园的小路上,针棘全朝上,鸡鸭等小动物被刺到,就不会过去。我不怕针棘,想到菜园去玩,就会跨过去,哪怕偶尔被扎,也是“痛并快乐着”。
   圆山的油茶树撑开枝条,长成一个个圆形的伞包,古铜色的树干,韧性非常好,假如从油茶树上跌落,只要拽紧树枝,它不会断裂、也不会让你摔下。圆形的叶片,厚而有质感,像圆形的绿币,有时雨水丰富,油茶树叶肥厚增生,叫“茶耳”。熟了的茶耳,白里透红、甜脆可口,常常被我们这帮小毛孩觅食。春天,油茶花竞相开放,引来许多蜜蜂采花。折下一根鲁岚,抽出中间的芯,做成一根天然吸管,吸取蜜蜂留在花中的蜂蜜,那个甜呐!甜到心坎里。秋天,油茶熟了,像绿里透红的苹果挂在枝头,等待人们采摘。
   小小的我砍柴,去不了远方,就在圆山与鲁岚为伴。它总善解人意,不会让我空手而归。看着在风中摇曳舞蹈的鲁岚,我拿着镰刀,一下一下往泥土中戳,迟迟没有动手。村里传来邻居伯伯训小胖偷懒的声音,这时才想起今天的任务,然后,一刀刀地割下去……
   放下一把鲁岚到竹篮里,忽见手背上有个小黑点,心想,这蚊子野性重,胆子也太大了,手动着都敢叮!好好收拾这小黑恶?我用力一巴掌拍下去。哎哟,该死的蚊子,拍死它怎么会这么痛?我赶紧拂去小黑点,摸摸手背,这才发现小黑点不是蚊子,而是藤上的一颗刺!我没有认真观察,就莽撞地把刺尖拍进肉里,冒出点点猩红的血迹。断的刺头滑落,飞快地逃回大地,无处寻觅踪迹。
   我泄气地坐在地上,望着新割去鲁岚的山坡,露出黄色的土地,像蚕啃过的桑叶,留下残缺的绿。抬起头,失神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蜜蜂嗡嗡飞过,在上空盘旋,又找寻下一处开放的花儿。“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改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蜜蜂为避免重复叮在一处,而酿不出更多更鲜美的蜂蜜,它从不气馁,飞向远方,不停地寻找更远处的芬芳。
   圆山的鲁岚,被我割了又割,但还是顽强地长出鲜嫩的叶子,虽然低矮得才过脚踝。望着远处苍翠的高山,我想,明天该去远方,好风景都在远方。
  
   三
   终于,隔壁哥哥答应,带我翻过那座高山,去远方的山坡上那片茂密的灌木地,砍更粗壮的柴。远山,一直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堂姐担心我准备不充分,晚上特来告诉我注意事项。
   “先把砍刀磨锋利,不然,到山上砍柴不快,耽误时间。好不容易,走了那么远,在自己能挑得动的前提下,能多砍就多砍点。”
   “准备挑柴的禾枪不能太粗太重,选细的弹性好的,轻装上阵。”
   “山高路远,全靠一双脚走,穿最轻最合脚的旧鞋,破烂点无所谓。”
   “早点起床,自己炒饭放猪油,这猪油炒饭做起来简单、吃着饱肚子。中午没吃的,要到傍晚回家才有吃,记得可不能太咸哦。”
   按堂姐的提示,我充分准备后,清晨跟着砍柴队伍出发了。残月挂在天边,用它微弱的光,照着我们的行程。风儿轻轻吹拂,在耳边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梦呓。小虫子参加合唱团,配合我们脚步的节奏,演唱进行曲。远处树上的鸟儿,在叫唤同伴起床,时不时又扑翅飞过去串门。
   天亮时,我们走到山脚下,翻过高山,再到那边山脚下目的地时,已经临近中午。山边,清澈的山涧水,滋润着这片黑色的土地。山腰的树林,像巨伞撑开,遮天避日。山背脊上,齐刷刷地长着比拇指稍粗的桎木,这就是我们要砍的最好的柴。桎木,质地坚硬、水份少易干、燃烧持久,是平常煮菜做饭的最好燃料。
   不容多想,赶紧砍柴。桎木资源丰富,不到半小时,砍柴队就差不多完成了,有人贪心,还不愿停手。为首的哥哥大声制止,不能再砍,太多挑不动,在路上也会扔掉。两米高的桎木,捆好后,禾枪戳到中下段,刚好把两捆柴竖起来。桎木的尾部枝条缠拢连起,竖起的两捆柴禾,就像临时搭建的帐篷。我们把柴捆结实,准备就绪、统一行动,在十二点之前返回。
   我挑起一担柴,一步一步往上走。刚开始脚步还轻,快到半山腰时,担子在肩上慢慢变重;心脏“咚哒”响着,几乎要跳出喉咙;呼吸的声音,比夏天的狗儿喘气更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膝盖发软。我把柴禾立放在山崖边,坐下休息。已有队友走不动,恨不得扔掉部分。哥哥在每边抽出两根,再插到尚能挑的队友柴捆中。我憋着一口气,咬牙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到达山顶,我听哥姐们说,下山抄近路,于是把禾枪插到自己的柴捆中,两捆柴叠起来,扯出两根最粗的桎木,反手拖在身后,从陡峭的山涯,俯冲下去。来时,走两小时的路程,从这儿走,不过二十分钟。
   我是新手,堂姐教诀窍,一定要记住,抓住柴的手,千万不能松手,不然就非常危险。一切就绪,我被安排在中间,拖着柴在稍陡峭的坡上行一段之后,传说中最陡的、几乎垂直的山崖就在我脚下。来不及犹豫、来不及细想,我抓着桎木,像抓住救命稻草,用颤颤巍巍的双脚,支撑着酥软的身体,硬着头皮、闭着眼睛,从山崖冲到山脚。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忘了是向下俯冲,还是向上飞翔,只听见耳边,山风呼啸;身后,拖柴声呼呼。
   终于停了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在打鼓;双膝盖发抖,软得像没有骨头撑着;瘫倒在地上,全身冒着冷汗。我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山巅,金色的阳光,洒向山坡林间,像播下金色的希望;又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几朵白云飘逸,一只鹰从天空滑翔而过,飞向更高更遥远的地方。
   傍晚时分,我挑着那担柴回到了家……
   多少年后,故乡的山,总有丝丝缕缕的雾岚萦绕在梦里。“剪不断,理还乱”,有时我想,那飞过天际的到底是鹰?还是像鹰的风筝?有时,我感觉自己就是风筝,是那只从山里飞出去的、像鹰一样的风筝,无论飞多高、飞多远,永远有一根线,与故乡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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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说游子是一只风筝,那对故乡的所有思念就是一根柔韧的风筝线。故乡就像母亲,无论孩子走多远,永远走不出母亲的视线。无论你离开家乡有多久,多远;无论你的社会地位有多高;也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最难割舍的情怀就是故乡情怀,铭记最深的就是故乡的山山水水,请大家与作者一同欣赏《故乡的山》。《故乡的山》是富饶美丽的,在这里收藏着作者难忘的美丽童年:捡豆,扯花生,挑花生藤;割“鲁岚”做柴禾;还有,小小年纪的自己敢于和众堂姐堂哥们远行去坎桎木好柴,砍柴回家的路虽累和惊险,但却终于胜利。这些平凡小事在作者细腻的笔融下似春风杨柳,极其朴实的叙述听着有滋有味,臻美佳作洋洋洒洒,读来真情入怀。因此,鼎力推荐众亲欣赏,拍砖!【编辑:如风姐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803040002】【江山编辑部·绝品推荐20180409第1017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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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        文友:韦思祎        2018-06-26 16:00:26
  结尾很美,与标题相互应。
何止文学专栏作者。
回复21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18-06-27 12:41:20
  感谢小韦的喜欢,我好开心哦!
22 楼        文友:菁茵        2019-04-21 22:23:42
  能将乡愁写到这般动人,是需要功力的,语言质朴,感情真挚,欣赏佳作~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
回复22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19-04-22 06:33:12
  感谢菁茵老师来访和留言鼓励。乡愁是一块胎记,伴随我的每一天。遥问春安
23 楼        文友:翰墨明月松        2021-12-30 23:45:31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魂牵绕的故乡,而故乡是儿时最想逃离的地方,长大后身为游子最为眷恋的地方,故乡的一山一水都深深地印在脑海,游子如同风筝,飞在远方,影子却留在故乡。欣赏老师佳作,点赞!
24 楼        文友:古不为        2022-05-20 19:20:59
  再读绝品!美妙的文字,承载美好的回忆!精妙佳作!问好若尘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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